庆余年  第148页

这把飞剑慢不到一丝,紧接着来到范闲的身上,极其淡然地握住剑柄,轻轻一转。
  范闲闷哼一声,真气运至双掌之上,竟让海棠的剑身无法反转。海棠微一凝眉,似乎有些诧异于剑身上传来的真气如此蛮横,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抽剑而出,反刺向范闲的面门。
  很简单的动作,很自然的动作,却让范闲心中生起了一丝无法躲避的念头,双掌微痛,夹着的那柄短剑已经消失,下一刻却来到了自己的眉心。
  ……
  ……
  海棠低呼一声!竟是怒意满脸,整个人的身体飘了起来。
  她的小腹下方,是范闲不知从哪里重新变出来的那柄黑色匕首。
  两位年轻的强者,一个人站在草甸上,一个人飞在半空中,范闲辛辣的一剑,使得海棠浑然天成的一剑无功而返,她的身体在范闲身上疾速地转了一个圆圈,身上的花布衣裳像朵花一样开放,有些晃眼。
  花中伸出一只手来,拍向范闲的胸膛。
  范闲双眼微眯,竟是避也不避,右掌夹着强横的霸蛮真气,拍向那朵花中海棠姑娘柔软的胸膛。
  海棠再退,侧身出剑。叮叮数声响,在掌风渐息之时,二人的剑尖又不知碰撞了多少次。
  片刻之后,海棠微微低头,右手执剑,滑回后方。包着头发的布巾早已碎成数片,此时她一头黑发如流瀑一般散开,身上虽然还是穿的那件粗布衣裳,但执剑之势,宛若九天玄女一般清丽,哪里还有半分村姑气质。
  另一边,范闲盯着她的人,自己紧握着匕首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挫败的感觉,招式不及这个女人倒也罢了,居然连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霸道真气,似乎在这个女子淡然圆融的精纯真气面前,也是完全处于下风。
  其实海棠的心里更加诧异,她自出师以来,不知道会过多少高手,范闲明显不是最强的一个人,他的实力顶多是刚刚迈入九品的门槛――但是让自己最狼狈的,却是范闲。
  范闲只是在女人面前不肯示弱,这是他骨子里的酸劲儿。海棠是九品上的绝世强者,如果面对的是燕小乙,或许他早就逃了,但面对的是个村姑,他很强悍而愚蠢地选择了出手。
  幸亏他的出手方式极其无耻,与一般的强者对战根本不一样。
  海棠盯着他的清俊面容,忽然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说道:“年轻一代中,范大人也算的上是高手,只是手法竟然如此无耻,哪有半点武道精神?”
  说得也对,先前范闲说好了较量拳脚功夫,却用匕首偷袭,到最后什么毒烟弩箭,龙爪抓奶手,走街卖艺撩阴剑这些玩意儿全部都用上了,海棠哪里见过这等无耻之辈。
  范闲喘了两口气,平伏了一下胸腹间微微紊乱的气息,勉强笑着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武道高手,自然不会依什么江湖规矩。我是庆国监察院提司,是官员,姑娘是北齐人,如今却擅入国境,站在我们庆国的土地之上,我只要擒下你治罪,哪里会管用什么手段?”
  海棠默然,似乎认可了他这个解释。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异常自然清美的气息,开始在她的身体四周强盛了起来,身旁草甸里的露水似乎都开始欢喜雀跃,挣扎着下了草叶,化作了淡淡雾气。
  范闲眯着眼,知道自己拍向对方胸脯的那一掌,刺向对方私处的那一刺,让这位一代天骄动了真怒。
  ……
  ……
  就像一道风吹过,又像是一丝光掠过,这清晨的春风在草甸上轻柔吹拂着,海棠的剑尖也顺着风势,借着光影,轻柔无比,自然无比地再次刺向范闲。这第二次出手,比先前显得更加温柔,但范闲知道,也是更加凶险。
  他双脚有些麻木,一夜激战的后遗症终于发作,而且面对着一位九品上的绝世强者,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她硬拼,自己没有那个实力。
  所以范闲弃了匕首,收回双掌,微眯着双眼,不再进攻,全凭着身体肌肤与空气的每一丝接触,开始躲避那柄宛若天成的短剑剑势。
  很多年前,他就这样做过,当时五竹拿着一根木棍。
  今日,他又这样做了,对手拿着一柄短剑。
  五竹能够敲中他,但海棠……不是五竹,她就算是九品上的绝世强者,依然不如五竹远矣。


  第四十六章 无题
  海棠手里的那柄短剑就像是风息一般,丝丝缠绕着范闲,而范闲或跳或跃或蹲或躺摆出各种奇怪而滑稽的姿式,每一个姿式之间却用自己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保证着姿式的连贯。
  剑尖刺中他左耳旁边的泥地,刺穿他右手尾指下的草叶,挑落他咽喉旁的那粒露珠。
  就是无法刺中他的身体。
  海棠的眼中渐渐显现出一丝异色,她自幼习武至今,天赋绝伦,自信手中一把短剑早已得了天地自然之道,除了天下四位大宗师外,她不曾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眼前这个叫做范闲的年轻人,不论哪个方面讲,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为什么他已经如此狼狈,自己手上的剑却始终与他差一点?每当自己要刺中对方时,对方的身体似乎会预判一般,在最凶险的一刹那,移开数寸!
  范闲额头的汗也已经滴了下来,此时局势太险,有好几次都险些命丧剑下,对方手中这把剑虽然不如五竹叔快速准确,但实在是有些神秘,他有些后悔,不该躲避,应该像先前那般,去拼个同生共死,用悍勇压倒对方的淡然。
  但势已如此,没有别的办法。
  生死存亡间的一刻,范闲在湿草地上翻滚着,狼狈不堪地躲避着,根本没有机会去埋怨五竹的教育水平,自伤自己的习武天才不足。
  嗤的一声破风厉响,一枝黑色的羽箭破空而来,直射海棠的面门。此时海棠全副心神都在范闲之上,眼看着便要将对方杀死,只是淡淡一转身,便让那枝羽箭掠颊而过。
  紧接着却又是两枝羽箭,三枝羽箭!
  一蓬箭雨极其精准地避开了正在像小狗一般打滚的范闲身体,密密麻麻,杀气十足地射向海棠的身体。
  海棠心中轻叹一口气,回剑轻挥,将这些羽箭一一扫落,却发现自己手腕也有些麻了,不禁微惊,心想那些骑兵的轻弓,竟然能射出如此大气力的箭来!
  紧接着,便是一柄长刀势如破竹般飞了过来,这是虎卫高达的……飞刀!刀尖狠狠地插进海棠身前的泥地中,生生将这位强者逼退了数步。
  ……
  ……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小镇外的黑骑军终于赶到了草甸之上,一百多匹骏马不安地踩着马蹄,似乎对于草甸上的空气有某种恐惧,而马上蒙着脸的黑色骑兵们,都举着手中的长弓劲弩,对准了那个穿着村姑衣裳的绝代高手。
  “你运气好。”海棠轻身一飘,与这队恐怖的骑兵拉开了一长段距离,然后轻轻捋了捋长发,对着远方有些困难爬起来的范闲说道。
  范闲苦笑了笑,没有做什么口舌之争,看着远方俏然站立的那个村姑,挥手告别。
  草甸上清静了一下,黑骑兵听着口令,纷纷下马,齐声喝道:“拜见提司大人。”
  范闲回身,看着这些浑身透着阴寒之意的强大骑兵,心里总算安稳了许多,有些疲惫说道:“此处有毒,呆会儿马儿会烦躁不安,你们小心一些。”
  ※※※
  回到营地之中,早有随行的医师取出事物替范大人治伤,随意包裹了一下,范闲满脸冷峻地走入营帐中,吩咐手下,今日暂歇一天,明天才进驻雾渡河小镇。
  “是谁?”范闲的心情不是很好,冷冷看了王启年一眼。
  王启年躬身答道:“开车门的是信阳方面的人,院中的奸细应该和信阳方面也有关系。至于在雾渡河镇外,负责接应的那拨军队,虽然经过伪装,但已经查实,是北齐大将吕静的私家兵士。这个叫吕静的,十年前曾经在上杉虎的军队里干过,后来一直提升得极快。”
  范闲点点头,发现自己肩膀那处细微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皱眉道:“肖恩和上杉虎的关系,我能猜到一点,所以吕静来是正常的。信阳方面……这次肖恩能够出狱,本来就是信阳方面的手段,只是不知道明明可以安稳地到达北齐上京,为什么又要安排这么一次中途劫囚?”
  他有些头痛,想不明白长公主究竟与北齐方面有什么协议。
  “很明显,长公主与上杉虎都不希望,肖恩这个人落到北齐皇室的手里。”王启年分析道:“看来肖恩掌握的秘密是北齐皇室想要的,而肖恩这个人却不是北齐皇室想要的。”
  “如此说来,肖恩如果安全到达了北齐,只怕也会老死狱中,而不会重掌权力。难怪他会急着逃走。”范闲皱眉自言自语道:“看来北齐的年轻皇帝也不是蠢货,只怕也明白上杉虎与肖恩之间的关系。”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够让北齐皇室如此看紧?为什么连苦荷都会派出海棠来杀他灭口?陈萍萍为什么会舍得将肖恩放走?为什么当初不舍得杀了他?”
  ※※※
  “我觉的自己很愚蠢。”范闲看着身受重伤的肯恩,撑颌沉思着,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没有和肖恩交手之前,对方是只老虎,交手之后才发现,原来只是纸老虎,他在心里说着,母亲教育陈萍萍的话,果然很有道理。
  他接着说道:“我明明是要杀你,结果辛苦安排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变成了你的保镖。”这件事情的发展,确实非常荒唐。
  肖恩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世事每多如此,如果不荒谬,也就不成为世事了。”
  范闲笑了笑,说道:“不过杀死你的诱惑依然很大。”
  “海棠是苦荷的学生,苦荷那个光头在北齐说话没有人敢不听。”肖恩淡淡说道:“既然她知道我是活着的,那你栽赃给镇外的那些死尸就说不过去,如果你这时候再杀我的话,那位言公子恐怕也很难活着回去。”
  “你究竟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范闲静静看着他:“能够让苦荷都能撕下脸面来杀你。”
  “一些老故事罢了。”
  “当我们在草甸之上,讲到你心头的秘密时,就是那个时候她露出了形迹,现出了杀机。”范闲淡漠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那个秘密看来果然很了不得,可以让一位九品上的强者心绪大乱。”
  肖恩嘲笑望着他:“为什么你不认为她是准备要杀你?”
  “我与她无仇无怨,她为什么要杀我?”范闲盯着肖恩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已经不再充斥着血腥味道的眼睛中,看出那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
  “你错了。”肖恩温柔笑着说道,从监察院大牢里出来,一直绕环在他身体四周的阴寒味道也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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