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直起身子,静静的打量着穆元帝半晌,转身离开。
朱红色的雕花木门推开那一刹,谢莫如眼中流光一闪,就迎来在外等着的太子、诸皇子、皇孙、苏相等人,太子欲言又止的望向谢莫如,谢莫如轻声道,“陛下殡天了。”
太子顾不得妻子,一声嚎哭便扑了进去,诸皇子也只落于太子半步罢了,跟着嚎哭着进去,哭自己亲爹。皇孙们则紧随在父亲们身后,进去哭自己的祖父。外面亲贵大臣,更是以苏相为首跪伏一地哭起自己侍奉了一辈子的君王。
谢莫如俯视着这满室哀哭之人,紫藤过来,微微躬着身子站在谢莫如身后,谢莫如凝神片刻,抬脚离开昭德殿。正午的太阳光辉刺眼,谢莫如双眸微眯,东宫内侍刘景已侯在殿外,躬身道,“娘娘,凤辇备好了。”
谢莫如吩咐道,“紫藤去东宫,知会上下人等换素服,准备哭灵之事。刘景随我去慈恩宫。”
这些天,因穆元帝龙体每况愈下,宫中气氛也多了几分低沉。慈恩宫更是失了往昔欢笑,事实上,自穆元帝病来,胡太后除了千里之外召夏青城进宫诊治外,连什么求神拜佛的法子都用了。今日,以文康长公主为首的诸位公主郡主皇孙女们,以大皇子妃为首的诸皇子妃们,以赵谢二位贵妃为首的各妃嫔,都等在慈恩宫。
谢莫如先时就是自这里被宣至昭德殿,今眼见谢莫如回来,胡太后甚至顾不得往昔对谢莫如的嫌弃,急问,“皇帝怎么样了?可好了?”胡太后担心儿子,几乎日日过去探望,偏生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公主妃嫔们都劝她在慈恩宫休息。
对上胡太后那迫不及待的眼睛,谢莫如说出对于胡太后而言此生最残忍的话,她一字一句话,“陛下,殡天了。”
这一句,足够击倒胡太后。
胡太后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一双昏花的老眼,然后,整个人自宝座颤颤起身,一手指着谢莫如,想说什么,却是张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便急促的喘息两声,整个人颓然的倒了下去。
整个慈恩宫乱作一团,有哭穆元帝,有喊太医要救胡太后的,夏青城来得很快,好一番折腾方将胡太后救醒,胡太后却是话都说不出,身子亦僵硬不能动,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来。夏青城叹道,“太后娘娘悲痛之下,似是中风。”
文康长公主的眼泪流的更急了,哽咽道,“这要如何治?”
夏青城道,“草民开汤药内服,辅以金针,再着宫人为太后娘娘按揉穴位,当有康复之望。”
文康长公主拭泪,道,“开方吧。”
夏青城恭恭敬敬的开了方子,文康长公主看过后,夏青城就去煎药了。文康长公主一面给母亲拭泪,一面劝道,“母后,皇兄,皇兄也病了这许久……以后,还有太子孝顺您呢。”
胡太后的眼泪流的更急了。
谢贵妃等人听闻穆元帝殡天的消息,也伤心的了不得,泪流不断。穆元帝虽然从没有专宠过谁,但这些年,与君王不是没有情义。她们哭,是真的为君王伤心。余者没有儿女的妃嫔,就不知是哭君王还是哭自己了。赵谢二位贵妃自不必说,皇孙都有的人了,以后是不必愁的。哪怕如赵充仪这样儿子还小的,因有儿子,便有个盼头儿。独她们这什么都没的,以后除了在慈恩宫来念经,也就是静心庵的去处了。
念及此,慈恩宫的哭声更大了些。
谢莫如不说不劝,对诸人的悲痛大哭,只冷眼旁观罢了。果然,待哭了一时,谢贵妃先抬起眼睛,今泪看向太子妃,见太子妃却是个无悲无喜的模样,谢贵妃心里便是“咯噔”一声,想着,谢莫如一向性子强硬,先时陛下屡次起废她之心,谢莫如心中怕是有怨望的。不过,谢家人向来识趣,谢贵妃亦是如此。穆元帝已薨,接下来就是太子登基,谢莫如妥妥的正宫皇后。很久以前,谢贵妃便是想一心交好谢莫如的,何况是现下,她只有帮忙没有拆台的。见谢莫如这番神色,谢贵妃没敢找谢莫如说话,悄不声的给长泰公主使个眼色,长泰公主满眼泪意,亦是不傻,与文康长公主道,“母亲,父皇殡天,后宫该是个什么章程,还得母亲拿个主意?”
文康长公主不是没有在后宫主过事,如今嫡亲兄长过逝,老母中风,文康长公主再没有主事之心,强忍悲痛,看向谢莫如,“太子妃做主吧。”
谢莫如很是淡漠,却是将事辞了,道,“东宫那里,我已吩咐下去。后宫如何,还要赖姑妈主持。”
谢莫如面无悲色,文康长公主自是不喜,但她多年阅历,自也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只是想着,我皇兄到底是将你立为太子妃,焉何没有半点感激之色,岂不是太凉薄了些。想及此事,文康长公主更是伤感,心也更淡了,摆摆手,道,“母后这里离不得人,既如此,仍由谢贵妃赵贵妃做主。”
二人只是贵妃位,往日穆元帝在时由她们管着后宫是理所当然,今穆元帝已去,她们并非太子生母,且有太子妃在位,她二人如何敢接掌这后宫丧仪之事。二人皆泣道,“我们都老了,此身恨不能随陛下一并去了。还是要劳太子妃拿个主意,这后宫,也有个主心骨。”
长泰公主也道,“妃母们年迈,还是太子妃拿主意吧。”
永福公主亦道,“是啊,皇祖母这样,宫里的事,你不接管谁接管呢。”
谢莫如只得道,“待殿下过来再说吧。”
太子来得很快,不一时,太子率诸皇子、皇孙满面泪痕的也到了,见胡太后竟伤痛到中风,太子皇子皇孙们又是一通哭。胡太后不能说不能动,眼睛里只是泪水不断,急切之下,嘴巴歪斜,又流出一溜涎水来。文康长公主连忙哭着替母亲擦拭也去。
太子不是只知嚎哭,他哭了一阵,握着胡太后的手絮絮的说了不少贴心话。穆元帝之死虽令胡太后伤心欲绝,但,太子一向孝顺。太子这般耐心行事,文康长公主方微微安心。劝了因老太后,太子掩泪道,“后宫之事,还得劳烦姑妈。”
文康长公主自然辞了,诸人皆举荐太子妃。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哽咽道,“卿与我结发夫妻,今还得卿来主持后宫丧仪之事。”
太子妃反握住太子的手,“必不负君望。”
外面又有大臣来请,太子只得哭着再带着诸皇子皇孙们去了。
穆元帝的病来得突然,但自悼太子自尽后,穆元帝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也是真的。故而,虽匆忙,内务司的东西也是够用的。穆元帝的灵堂很快布置出来,太子极是悲痛,据说哭昏过去三遭。三皇子四皇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太子,一个哭,“父皇殡天,天地同悲,如今事事还需太子做主,太子可要撑住啊!”一个哽咽道,“父皇治丧之事,可要有个章程,太子拿个主意才好。”
太子泣道,“父皇过身,孤痛彻心扉,六神无主。”
大皇子亲自拈了香给太子,肿着一双烂桃眼道,“还请太子带我等一并祭拜父皇。”大皇子也是伤心的了不得,虽然他爹一直偏心眼儿,可就是偏心眼儿的爹,也是有爹比没爹好啊!他爹一死,他就是没爹的人啦!一想到这个,大皇子又是一阵哭。
穆元帝生前向以绝世老爹自诩,对儿女都不错,如悼太子那般大逆不道,自尽之后,穆元帝都能伤心的因此一病。穆元帝对臣子亦不错,苏相终身为相,穆元帝一直信重于他,并未有那种翻脸如翻书之事。哪怕如李于二人,穆元帝不知二人匡骗他时,对他二人亦视同心腹,便是由此,穆元帝才忍不得心腹重臣对自己的欺瞒,所以,穆元帝才会震怒之下病倒,中了谢莫如的计量。不过,谢莫如并未料到,穆元帝会因此一病不起,谢莫如还有诸多手段未曾施展。
只能说,当年悼太子所用“往生”之毒,当真是一味好毒。
穆元帝这样的人,他机城府擅权术,但,他也不是没有感情,他对自己的儿女称得上慈父,对自己的臣子亦不是冷酷无情,他大权在手,自信自负,他欣赏谢莫如,却也防备谢莫如,他几番犹豫要不要杀了谢莫如,如同李钧私下所言,“当年孔圣人诛少正卯,难道少正卯有何错处?”
少正卯没有任何错处,他开办私学,宣讲授业,为一时“闻人”。但孔圣人在为鲁国大司寇时却无罪而杀少正卯,门人问孔圣人为何而杀少正卯,孔圣人说,“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于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
其实,也就是孔圣人找不出少正卯的罪名,以自己的揣度,认为少正卯有罪,便杀了他。
这便是君子之诛。
李钧同样找不出谢莫如半点错漏,但他认为将来妻以夫贵,认为谢莫如一时桀雄,日后必然擅权,于是,进言穆元帝要如孔圣人诛杀少正卯一般,杀了谢莫如。
要谢莫如说,李钧北昌二人,虽在起初辅圣公主身后事上骗了穆元帝,但,这二人身处高位后,当差亦称得上勤恳。何况,李钧没说错,只是,她谢莫如何需擅权?
权柄这样东西,非强者不能得。
而时光总会带走衰弱的老王,迎来强壮的新主。
太子早经册立,今穆元帝过身,丧仪自是要紧,但更要的紧,国不能无主。
苏相强撑着悲痛,带着内阁诸人,请示太子,道,“陛下已留下遗旨,请太子接旨。”
唐尚书捧来封存遗旨的玉匣,苏相双手接过,昭德殿众人乌压压随太子跪了一片,苏相展开织有祥云瑞鹤,富丽堂皇的圣旨,咽下一口泪意,念道,“朕身后,着皇太子继位。太后,朕之慈母,太子奉之。皇太子六子穆梁,朕之爱孙,赐婚苏航嫡长女。”
太子没想到父亲的遗旨里还有给六郎赐婚的圣旨,此时太子心下正痛,亦无心多作思量,眼中又是热泪滚下。他的父亲,这样偏爱悼太子的父亲,连他母亲的死亡都不能给他与他母亲一个公道,这样的偏心。可也是他的父亲,他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功绩,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努力,他最终册他为储,手把手的教他理政教他为君,最终,把这江山这社稷交与他手。太子含泪叩下一个头,道,“儿臣,领旨!”双手接过圣旨。
苏相俯身扶起太子,理一理衣袍,郑重对太子行了大礼,声音中却带着强忍的悲痛,嗓音已是沙哑,道,“老臣参见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