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第36页

第二个狐鹿估?
  想及此,不由相顾骇然。
  谢湘同样心头一沉。
  他自忖资质不差,这几年行走江湖遇到的对手,也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就算还没入天下十大,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谁知高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前有已成“剑意”之境的李青鱼,后有比李青鱼还要厉害的段文鸯,天下风云出我辈,然而吾辈之中,一代新人换旧人,一山却还有一山高。
  他这边有些意兴阑珊,那边李青鱼却已走到沈峤面前:“沈掌教。”
  沈峤:“沈某已非掌教,李公子不必如此称呼。”
  李青鱼没理会,兀自说下去:“我已练成剑意之境,比段文鸯却还略逊一筹,难道他的师弟昆邪,竟比段文鸯还要强上许多不成?”
  沈峤摇摇头:“昆邪武功虽高,却不及段文鸯。”
  李青鱼:“昔年祁凤阁天下第一,武功风采令人向往,沈掌教身为他的衣钵传人,却连昆邪都打不过。”
  沈峤沉默。
  李青鱼低声一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亲眼见识祁凤阁的武功风采,原以为玄都山后继有人,可惜,可惜啊!”
  他依旧面色淡淡,但当他说到可惜时,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语气里再真切不过的扼腕。
  这是一个对武道至诚之人,他不会看不起那些天分不好,又或者没能拜到好师父的人,在李青鱼看来,沈峤两者皆有,先天与后天条件不知比别人好了多少,却还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对沈峤,不仅看轻,还有一种隐隐的怒其不争。
  先有段文鸯的轻蔑,再有李青鱼的叹息,更不必说周围人等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但凡有点血性的人,不说勃然大怒,起码也会脸色大变,无颜再留在此地。
  沈峤偏偏忍人之所不能忍,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忍,依旧不动不摇,面色如常,甚至还点点头,赞同李青鱼的话:“家师的确风采非凡,少有人及,可惜李公子没能在他老人家生前见上一面,否则以李公子的惊才绝艳,定能得到家师称赞。”
  能说出这样一席话,顺道轻描淡写避过对方给自己的评价,连普六茹坚也不能不佩服沈峤的涵养了。
  李青鱼似乎也没料到沈峤会是如此反应,他淡淡道:“卿本佳人,奈何与魔共舞,自甘堕落。”
  这个“魔”,指的自然是晏无师了。
  沈峤好端端一个道门掌教,却沦落到去跟晏无师这样的“魔头”厮混,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堕落。
  但被江湖门派视之为魔门宗主的晏无师,却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少师,普六茹坚微微皱眉,没等沈峤回答,便道:“李公子本事高超,坚甚为佩服,但才高者更应虚怀若谷,沈郎君身体不好,又没有得罪过你,阁下出口便如此咄咄逼人,似乎也有失名门大派的风范罢!”
  李青鱼看了普六茹坚一眼,闭口不言,却也不多停留,转身便走。
  苏威拦住他,先向他行了一礼,而后又高声道:“今日寿宴因不速之客而败兴,皆因苏家之过,多谢各位挺身而出,仗义相助,舍弟受了伤,筵席不得不中途作罢,威在此向各位赔罪,改日再重摆筵席,还请诸位见谅。”
  今日的事情,谁也料想不到,大家自然不会怪罪主人家,反倒纷纷宽慰他,有些与苏家要好的世家贵胄,还与他商量一道上疏向皇帝告状的事情。
  一些宾客陆续告辞离去,李青鱼则被秦老夫人的侍女请下去疗伤休息。
  普六茹坚对沈峤道:“沈兄,我们也走罢?”
  沈峤颔首,还未来得及说话,变故却已经发生了!
  “方才刚走,我就想起一个法子,你们不肯交出元雄夫妇,那我就将老夫人先请去作客,看你们觉得母亲重要,还是堂妹重要!”
  声音由远及近,朗朗传来,却像是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清晰无比,这份束音成线的本事,比传音入密还要难上几分。
  苏威苏樵两兄弟脸色大变,前者手无缚鸡之力,纯粹文人士大夫,后者刚刚在段文鸯手下吃了败仗,右手还无法动弹分毫,此时也再顾不上许多,腾身就朝自己母亲的方向扑过去。
  但他还未来得及近前,人就忽然朝反方向飞了出去,又重重落在地上,旁人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受伤的!
  段文鸯去而复返,谁也没有料到。
  但仔细想想,人家离开之时压根也没有答应放弃索要元雄夫妇的事情,可见早有预谋,根本就没走远。
  这等危急时刻,耍嘴皮子工夫斥责他如何不守信用卑鄙无耻是不管用的,江湖也好朝堂也罢,乃至天下大势,无非都是弱肉强食,强者为王,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所以就在苏樵飞出去的当口,李青鱼、窦燕山、谢湘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出手,意图拦下段文鸯。
  这些人俱是当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就算与天下十大尚有些距离,这个距离也不会太大,像李青鱼,很可能已经有资格跻身十大之中,方才单打独斗,他也许略逊段文鸯一筹,但眼下几人一齐出手,断断没有失手的道理。
  但他们偏偏失算了。
  段文鸯没有去抓秦老夫人,而是中途变换目标,直接冲着苏威而去!
  秦老夫人昔年拜在狐鹿估门下,就算多年没有出手,武功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苏威却不同,这位美阳县公是实打实的文人,半点功夫都不会,段文鸯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可见心中早有成算,刚刚不过是虚晃一招。
  众人慢了半拍,又被对方袍袖一挥拍来的一掌阻拦了片刻,待要再出手,段文鸯五指已经堪堪碰到苏威脖颈,他们就是大罗神仙,也赶不及去救援了。
  苏樵忍不住惊叫:“兄长!”
  秦老夫人更是脸色大变,厉声道:“休伤我儿!”
  段文鸯却忽然咦了一声。
  不是因为苏樵和秦老夫人的叱喝声,更不是因为李青鱼等人及时赶到。
  一根竹杖不知从何处伸出,正正拦在他面前。
  段文鸯下意识伸手去拨开,对方却每每都能顺势滑开,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令人无从着力,真气随着竹杖移动而荡漾开来,层层叠叠,虽不霸道却绵长有力,逼得段文鸯不得不暂时放弃苏威,改为专心对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对手。
  当他看清自己的对手是何人时,这份惊讶之情简直快要溢出脸庞。
  
  第34章
  
  沈峤依旧微阖双眼,面色平静无波,在外人看来,他手中的竹杖随心所欲,似乎想敲哪里就敲哪里,没有半点章法可言。
  可就是这样毫无章法的打法,却使得段文鸯不敢轻忽大意,他的表情甚至比方才与李青鱼交手时更加凝重,二人转眼之间就已交手过百招,从地面到屋顶,又从屋顶到树上,身形飘忽,光影不定,时而和缓时而凌厉,彼此交手快得不可思议,武功稍差一点的,都无法一一辨认每一招路数。
  而且看样子,到目前为止,沈峤也没有落下风的迹象。
  趁着段文鸯没空理会他们,苏家人赶紧上前将苏威团团护住,苏樵又让人把母亲兄长送回内屋,自己则强忍痛楚留在外面。
  所有人越看越是惊讶,最吃惊的莫过于段文鸯。
  之前沈峤在段文鸯和李青鱼的奚落叹息下没有发作,大家觉得很正常,因为不单是段文鸯,连其他人也觉得沈峤到了这种境地,其实已经将近半毁了,名声可以重塑,武功想要恢复却很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在江湖上是无法立足的,若只能凭借他人庇护,不管庇护他的人如何厉害,在别人看来就是废物,谁都有瞧不起他的资格。
  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废人”,做到了连在场绝大多数人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不仅拦下段文鸯,而且还能与对方堪堪打了个平手。
  许多人心中此时不禁想到:玄都山掌教终究是玄都山掌教,纵然天下第一道门这个称呼多有吹捧之意,但沈峤能够成为祁凤阁的继承人,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能与段文鸯不相上下,之前又怎么会输给昆邪,落得那般下场,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乱纷纷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一掠而过,更多人目不转睛看着二人过招,生怕漏过半点,只觉精彩纷呈,不比方才李段交手逊色半分。
  在战圈之中的沈峤,却不如外人想象得那般轻松。
  实际上段文鸯的确是很强,他的武功也的确在昆邪之上,这都作不得假。
  沈峤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一来是他有那五成功力打底,二来是段文鸯之前与李青鱼交手,也的确受了点伤,三来玄都山的武功暗合玄门八卦,紫微斗数,甚至诸天星象,精妙莫测,段文鸯没有接触过,难免会失了先机,被绕进去。
  外人看着花团锦簇,段文鸯一鞭接一鞭,鞭鞭都似雷霆万钧,势不可挡,霸道强横的真气随着鞭影一道道强加在沈峤头上,令他的压力一重接一重,如同脆弱的瓷器,虽然漂亮却行将崩裂,不堪一击。
  啪的一声,竹杖断为两截的声音传来,李青鱼随即将手中秋水剑朝沈峤掷过去:“接着!”
  沈峤听音辨位,头也没转一下,伸手稳稳接住,剑气一荡,不偏不倚,正好从对方九重鞭影横空劈下。
  刹那间山崩地裂,万壑争流,决堤而去,势如破竹,再无一物可阻挡!
  段文鸯脸色微变,不得不松手后撤,鞭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光。
  这道白光并非剑气,只因它无形无质,更无真气之感,飘飘然如柔软丝带,却如影随形,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直奔段文鸯而去,紧追不舍,片刻不放。
  “这是什么,也是剑气吗?”展子虔禁不住讶然出声。
  “不,是剑意。”回答他的是师弟谢湘。
  展子虔:“那怎么跟刚才李青鱼使出来的不一样?”
  谢湘:“李青鱼那是无形剑意,这却是有形剑意。”
  展子虔:“无形胜有形,这么说是李青鱼更胜一筹?”
  谢湘:“剑意本无形,何来无形胜有形之说?若能修出有形剑意,那就意味着此人得剑道精髓,离剑心之境不远了!”
  展子虔恍然大悟,对沈峤霎时从好感上升到崇拜。
  段文鸯这一退就退了数十步,然而白色剑意看似柔弱无骨,却丝毫未减其锋,不依不饶,似乎非要缠上他才罢休。
  鞭尾与剑意相遇,这根由南海鳄皮加上数十种药材炼制而成的鞭子,居然生生被剑意削去一截!
  段文鸯面色微微一变,掌风朝剑意拍去,瞬时若云起绝壁,匹练横江,水天相遇,茫茫一色化为混沌,令人不知何处而起!
  滔天巨浪变作实质朝四面八方涌去,见者无不变色退避,直等退了好几步,方才发现这扑面而来并非真的浪涛,而是如同浪涛一样的残留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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