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第94页

来,或者虽然你说了,可我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我还会走,这一次,真的永不再来。”
  大芳言辞傲慢,胜券在握。她知道贺顿对自己的案子很上心,激将之下,让贺顿对自己更加注意。
  贺顿静看大芳表演,如果是从前,她会焦虑,会急赤白脸地表白,会像猴子献宝一样把自己的分析判断和盘端出,会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理论框架和对问题的基本看法,会期望得到来自大芳的认同……总之,她会以滔滔不绝来展示水准。但这一次,贺顿不再周旋旧窠臼。正果修成,人就安静了。
  贺顿说:“我对你无能为力了。如果你不再相信我,当然可以不再来。不必奢谈以后,咱们立马生效。”
  贺顿说得很和缓,没有任何情绪和要挟的成分在内。这不是一个手段和策略,是此时此地的真切想法。尽管她对大芳这个案子饶有兴趣,尽管她已经有了新的方向和策略,但都不会挽留大芳续治。
  大芳凛然一惊。她已经习惯了到这里来一诉衷肠,博得同情和叹息,寻求世人对自己最后的关切和注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突然一风吹了,说没就没了,如何是好?
  大芳哭丧脸道:“贺老师,你烦我了?”
  “没。”贺顿明确否认。
  “那你对我黔驴技穷了?”大芳反唇相讥。
  “也不是。”贺顿很肯定地作答。
  “老松给我使坏了?”大芳脑筋转得很快。
  “没有。我最近没有看到过他。”
  “那是因为什么?”大芳大惑不解。
  贺顿反倒笑了,说:“你怎么如此健忘?刚才不是你亲口说的不要再来了吗?”
  “那是有前提的,就是如果你说不出来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大芳恢复了镇定。
  贺顿说:“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就是说不出来你是怎么一回事。”
  大芳发现自己正被逼进死胡同。如果她承认贺顿说得对,那自己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人家收你钱财替你消灾,既然不收你钱了,撒手不管顺理成章。如果说不同意这个说法,那就表明即使贺顿说不出是怎么回事,自己也要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大芳何许人也,哪能就这样轻易就范?她反问:“你说怎么办呢?”
  这一招也很厉害,来访者和心理师经常斗智斗勇。贺顿试探说:“你还是相信我?”
  大芳不打磕巴地说:“那是当然。我把钱砸在你这里,我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放在你这里,把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这难道不是信任吗?说句实话,就是我亲娘老子在世的时候,知道的也没有你多。”
  贺顿说:“你把我当盟友?”
  大芳说:“那是自然。咱们是反击老松的统一战线。”
  症结所在!若是以前,贺顿会把这句话当做微尘,轻轻飘过,就算对大芳火药气味的用词稍有不满,还是会同意她和大芳结成心理联盟。
  那时候的贺顿,虽然在理论上恪守着心理师的中立原则,但对男人的潜在仇恨,会不由自主地让她满怀愤怒。现在,清洗了怨毒颗粒的贺顿,比较客观了。
  贺顿和颜悦色地纠正大芳:“我和你不是抗击老松的统一战线,是拯救你的统一战线。”
  大芳满脸困惑地说:“这有什么不同吗?难道不是打击了老松就拯救了我吗?”
  贺顿不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样会陷入对立。她避开锋芒,说:“你离婚,是不是就打击了老松呢?”
  大芳很得意地说:“当然是。他以为我不敢,但是,我就离了。怎么样?”
  贺顿说:“那你既然打击了老松,是否就拯救了自己呢?”
  大芳好半天才说:“没有。如果拯救成功了,我就不来找你了。”
  贺顿说:“据我看来,离婚不但没有成功拯救你,反倒使你越来越孤僻和自卑了,萌生绝望。”
  贺顿决定直击要害。
  大芳先是一愣,然后说:“你也看出来了?”
  贺顿简短地回答:“对。”
  大芳说:“既然你看出来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以为离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结果,更不知道满腔怒火向谁发泄,真相永远搞不明白了,心里就更憋屈。”
  一个离婚女子,无暇计划自己的新生活,死死地缠在报复之中,为什么?如若是从前,贺顿会把疑惑放开,追问就是冒犯。这一次,贺顿直抒胸臆:“离了婚,你在法律上和老松就没有关联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把发泄怒火当成头等大事?你似乎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
  “那当然。我永远都是关心他比关心自己为重!”大芳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贺顿逼进。
  “因为我既然嫁了人,从此就和他融为一体。他快乐,我就快乐。他哀伤,我就哀伤。”大芳毫不含糊地回应。
  丧失自我,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贺顿顾不得懊悔和反思,顺藤摸瓜道:“那老松一次又一次寻欢作乐,当然高兴,你感受如何?”
  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如果依贺顿以前的脾气,这个问题就会变成:“他一次又一次地寻欢作乐,自己当然是高兴的,但建筑在你的痛苦之上。”
  这就不是一个中性范畴。
  果然,大芳有了和以往不同的回答。大芳说:“他找小老婆,我也高兴。”
  大收获。如果心理师带着义愤填膺的口气引导了来访者的情绪,有谁能在这种明显被损害的情势下,说出如此没骨气的话呢?开放和中立诞生了转机。
  贺顿几乎疑心幻听。若不是亲耳听到,简直打死也不会相信――现代社会还有女子喜欢丈夫找小老婆!
  贺顿提醒自己,不要冲昏了头脑,也不能面对重大突破沾沾自喜。一切从来访者的福祉出发,乘胜追击。她不解:一般妻子说到丈夫的外遇,用的都是“情人”,粗俗一点的,用的是“相好的”,甚至可以骂人,比如“婊子养的”、“那个不要脸的贱货”等等,像大芳这样径直就用了“小老婆”的称呼,极少见。带着属于逝去年代的陈腐气息。
  在斗智斗勇的回合中,贺顿依靠的除了学养人格,就是猎犬一样灵敏的直觉。
  贺顿不能放过自己的疑虑,尽管只是一闪念。她说:“原谅我打断一下你的话。你刚才说那些和老松好的女人,是他的小老婆?”
  “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小老婆。”大芳坚定地重复。
  贺顿注意地看着大芳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到大芳嘴角微微上翘。如果她看得不错的话,这是一个微笑的雏形。千真万确,是一个微笑,而不是一个苦笑,更不是嘲笑。
  这个发现让贺顿百思不得其解。丈夫有了情人,这是怨愤事件,以往陈述中,大芳也一直咬牙切齿,如今,为什么有了瞬忽笑容?是自己眼花缭乱还是以往粗心大意,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致命征兆?
  贺顿不敢怠慢,只有再次验证自己的发现。她说:“小老婆的事,你真的很高兴吗?”
  大芳肯定地回答:“要说气,那肯定是有的。不过,我还是高兴的。”
  晕倒!贺顿近在咫尺,这一次听得真切无比。她不由怒火中烧,说:“你既然高兴,那你干吗还要离婚呢!”
  大芳恶狠狠地说:“这还不都是你调唆的。离了婚,有什么好的,我连大老婆也当不成了!”
  天!引火烧身!倒打一耙!好心当成驴肝肺!贺顿奋而起立,摔门而去。
  大芳也起身就走,对工作人员说:“退钱!”
  晚上,贺顿彻夜不眠。这样的效果,始料不及。
  并不后悔,只觉得有一个方向没有好好地把握。大芳提到了“大老婆”、“小老婆”,在大芳的字典里,它们意味着什么?又掩藏着什么?混沌不明。
  大芳,你会不会再来?如果不来,贺顿也不再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失败。她曾经由于自身的不完美,特别企图做一个完美主义者,现在,她决定允许自己失败和缺憾。就像在医院里会有病死率一样,心理师也会有来访者的死亡率,那不是心理师的耻辱,只是一个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规律。
  这个道理很简单,认识它却需要很久。只有简单平凡的盐,才能止住腐烂。
  很晚了,柏万福还没有回来。虽说只是上下楼的几步路,但他执拗地留在诊所,等候着电话。
  贺顿是个喜欢礼物的人,惺忪睡眼四处张望,说:“又不逢年过节的,好像也不是谁的生日,送什么礼物?”看到柏万福两手空空,说,“你骗人!”
  柏万福说:“我不骗你。真的有个礼物。我刚才约到了大芳,又查了你的时间安排,约她明天下午三点来。”
  贺顿一下子睡意全消,说:“是她打来电话吗?”
  柏万福说:“正是。”
  贺顿看了一眼挂钟,说:“这么晚了。”
  柏万福说:“我知道你在意她。她若来,决定很可能是在半夜时分作出的。此念一起,她会马上打电话……”
  贺顿说:“半夜有录音电话值班。”
  柏万福说:“我知道。但是以她的性情,如果没有人接待,只是电话值班的机械应答,她一定会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机会稍纵即逝,很难说她还会再积聚起勇气……”
  贺顿说:“所以这几天你就天天晚上守在诊所接听电话?”
  柏万福搓搓手说:“是啊。守株待兔,有了收获。”
  贺顿很感动:“谢谢你的礼物。”
  柏万福说:“其实这件礼物是你自己送给自己的。你的诚意让大芳终于来了。”
  说不清这是贺顿和大芳的第多少次会面。
  大芳的气焰不再那样嚣张,怯生生地说:“你还愿意见我?”
  贺顿说:“谢谢信任。”
  大芳说:“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贺顿说:“其实有一个人永远和你在一起。”
  大芳大惊,说:“谁?我怎么不知道?”
  贺顿说:“那就是你自己!”
  大芳说:“你这是耍我。所有的人都和自己在一起。”
  贺顿正色道:“并不一定。很多人是分裂的。”
  大芳说:“比如谁?”
  贺顿道:“比如你。”
  大芳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得了精神分裂症?”
  贺顿说:“那是精神科医生的事,我并没有这样说。但这并不表明你发展下去,就一定不会染此恶疾。”
  大芳说:“危言耸听,证据何在?”
  贺顿说:“作为你的心理师,我已经烦了。”把切身感受说出来,是一步险棋,虽然它是实话。
  大芳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像碰到了知己,说:“你以为我就不烦吗?我比你更烦!”
  贺顿说:“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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