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第5页

说:“我没有和莱温斯基小姐发生过性关系……”在这些话语之间,克林顿都打出了刀剁斧劈一样坚定的手势,但事实怎样呢?克林顿撒了谎。遗憾的是,贺顿的功夫还远未臻至炉火纯青,她的思维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更多的时候变成了大芳和老松的公共垃圾桶,纷杂而不洁。
  如果是审讯,可以把几个人的口供串在一起分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以诈可以唬,可以虚张声势盘根问底。作为一个心理师,这些都是不允许的。
  贺顿被真相的奥秘逼得快疯了。她决定抛出一些材料,看看老松的反应。
  “茶小姐,你认识吗?”
  “哪位茶小姐?”老松作出思索回忆的样子。他的眸子向左上方瞟去,这说明他真的进入了寻索的过程,而不仅仅是敷衍。
  “我不记得了。”老松回答。
  “你不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吗?”一不做二不休,贺顿索性揭开盖子。
  “和一个卖茶的小姑娘?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老松矢口否认。
  “那么,阿枫你总是认识的啦?”贺顿决定在不出卖大芳的前提下,把事实有限度地核对一下。这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法,但起码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你是说很久以前我曾经用过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吗?我当然是认识的了,一个官员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办公室主任。不但我认识她,全机关所有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办公室的工作就是面向所有职能部门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老松睁大无辜的眼睛。
  “你和阿枫有过超出一般上下级关系的关系吗?”贺顿这样问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纪律检查部门的干部。
  “没有。”老松矢口否认。
  贺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是侦察刑讯,可以举重若轻地说,“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啊,就在你们家的客房中,时间是……”
  她没有资格这样说,但也不会轻言撤离。贺顿按照自己的方针继续下去。
  “那么,你认识易湾吧?”
  “我不认识。”这一次,老松的眼眸没有向任何方向旋转,干脆否认。
  “易湾是一个女博士。”贺顿启发诱导,特别强调了“博士”二字。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认识很多个女博士。以前女博士比较稀罕,如今也像黄瓜西红柿一样,论堆儿撮了。”老松也针锋相对地加重了“博士”二字。
  贺顿傻眼了。
  如果说茶小姐和阿枫的故事,可能因为年代久远,老松有所遗忘的话,这易湾博士的故事近在咫尺恍若隔日啊,如何就能矢口否认?
  柏万福对老松也很感兴趣,问了几次进展如何,贺顿都说:“保密。”
  为什么要保密呢?因为完全理不出头绪。对同样的一件事情,你听到不同的描述,南辕北辙。那么,谁有可能是真的呢?对别的来访者,贺顿在合上卷宗的时候,把烦恼和忧愁也隔绝在密闭的塑料袋中。下次来访之前,再拿出来温习一下,便进入情况攻防自如了。贺顿在这些人的命运和自己的生活之间,挖出一条防火带。那里是不毛之地,不生长同情也不生长思考,借以保持自己的道德中立和精神安宁。这一次,火焰烧过了隔离墙,浓烟滚进了贺顿的生活。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对大芳的引导是否正确?同侪督导的结果是正还是负?这对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应该离婚吗?大芳是不是一个精神分裂的受虐狂呢?问号折磨着贺顿,走投无路当中,她孤注一掷地问过老松:“你真的没有和其他的女子发生过性关系吗?”
  老松愤然道:“没有!你这个念头如果来自我妻子那里,我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你,这是她无中生有!她在你这里放了毒,我就要来消毒!”
  老松、大芳,还有一个就是贺顿本人,三人当中,必有一个,撒了谎!也许是两个!最可怕的,可能是三个!贺顿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贺顿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细菌培养皿,充满了毒素。她开始失眠,不停地转动着“真的?假的?谁是真的?谁是假的?”的涡轮,直到百骸剧痛。早上起来,她神情恍惚,无法按部就班地看书和学习。甚至在书写其他病人的记录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老松和大芳的故事写进去。最要命的是,她在为别的来访者咨询的时候,恍恍惚惚地开小差,心想大芳的病情怎样了?她还会再一次自杀吗?自己的心理援助到底是帮了他们还是毁了他们?
  如果说大芳所言都是假的,她就可能是自莎士比亚和曹雪芹之后最可叹服的平民作家了。她能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勾勒得金戈铁马滴水不漏,她能创造出诸多可以乱真的情节和细节,她能把事情的起承转合结构得水到渠成,令人叹为观止。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贺顿就是天下最傻的心理师,或者说,贺顿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师。她彻头彻尾地被骗了还懵懂不知。贺顿啊贺顿,你还打算拯救别人呢,先来拯救你泥沙俱下狼藉一片的大脑吧!
  也许,谁都没有病,有病的是贺顿自己。她太想救他人出苦海了,结果先把自己淹得两眼翻白肚胀如鼓……
  还有那煞有介事的同侪督导,贺顿就是忠诚地遵循同侪们的精神进行了以后的治疗,可怎么就落下了个离婚和自杀?无论谁是谁非,巨大的家庭变故已经发生,一个生命已在悬崖边行走……唯有这一点,千真万确!
  贺顿陷入深深的恐惧和迷惘之中。心理医生如果不能救人就是害人,甚至连中间灰色区域都没有,要么是黑,要么是白。因为你给出的意见和观念,都可能对当事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一只啄木鸟的长嘴,敲入了树干。要么捉出虫子,要么损毁树干。
  怎么办?走投无路。她变得十分沮丧,心不在焉。大芳和老松的故事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夜不能寐寝食无安。她觉得自己好像燃尽了的香灰,直直地竖立在那里,靠的只是惯性了。没有热度,没有能量,也没有香气,只有干燥的灰烬,不定哪一阵轻风掠过,就会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工作效率急剧下降。当然了,别人是看不大出来,只有婆婆说:“我看你这些日子不怎么吃饭,是不是害喜了?”
  贺顿淡淡说:“不是喜,是病。”
  “什么病啊?赶紧瞧瞧去,别把小病拖成了癌症。”婆婆担心。
  柏万福说:“癌症不是拖出来的。要是,一开始就是了。”
  话虽这样说,剩两个人在饭桌上的时候,柏万福说:“我看你不对劲。”
  贺顿懒洋洋地说:“我也知道不对劲。”
  柏万福说:“是不是抑郁症啊?”
  贺顿说:“要真是抑郁症倒好了,马上到神经内科抓药去。但是,我不是。”
  柏万福说:“那是什么呢?”
  贺顿说:“这个案例闹得我焦头烂额,我想是职业枯竭吧。”
  柏万福说:“如何是好?”
  贺顿说:“没关系。我会自我调理,也许过一段就好了。”
  时间一段段过去了,但贺顿的委靡状态并不见减轻。她的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恐惧,对自己的整个人生和事业都开始了怀疑。这种精神上的艾滋病疯狂地蔓延着,好似妖雾,你既不知道它是从哪里生成的,也不知它会向哪里飘荡。
  这一天,贺顿收拾停当,对柏万福说:“下午没有候诊的来访者,我出去了。有事打我手机。”
  柏万福对贺顿的行踪一般不过问,但这一段贺顿情绪不佳,特地关心一下:“到哪里去啊?”
  “看病。”贺顿说完,出了房门,丢下一句话:“晚饭不回来吃了。”
  贺顿去找钱开逸。钱开逸正好休息,看到贺顿说:“没想到你能来。”
  贺顿说:“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不是常常来吗?”
  钱开逸说:“因为你已经把我的钱还完了。所以,我想,你可以不来了。”
  贺顿说:“倘若真是这样,不知道是你卑鄙还是我卑鄙。钱没还的时候,我就来。钱还完了,我就不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应该不还钱。”
  钱开逸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会借给你钱了。”
  贺顿说:“咱们彼此有金钱关系的时候,都不说钱,现在好不容易没有钱的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说钱?”
  说完,沮丧地把自己像个棉花玩偶一样,软绵绵地丢到了钱开逸宽大的床上。
  钱开逸说:“你今天能在我这里待多久?”
  贺顿说:“怎么我刚来就打听我离去的时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女朋友要到你这里来啊?”
  钱开逸说:“你自己抛弃了我,成家立业去了,对我的事干吗斤斤计较?”
  贺顿说:“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
  钱开逸说:“没有什么人来,我只是很希望你能在我这里多待上一些时候。”
  贺顿说:“你放心,今天我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
  钱开逸说:“你们诊所门可罗雀了吧?”
  贺顿说:“此话怎讲?”
  钱开逸说:“如果不是门可罗雀,你这个心理师怎么会大天白日地到我家来做客啊?”
  贺顿说:“钱主播见多识广,但这一次不但是乌鸦嘴,而且大错特错。我们那里日渐兴隆,人们对心理诊所的要求越来越迫切,过一阵子,只怕还要开分店呢!”
  钱开逸说:“好消息啊,那你为什么愁眉不展?”
  贺顿说:“我正是为了这个来找你。你能否帮我解开心结?”
  钱开逸连连摆手说:“折煞我也!你是正牌的心理师,我不过一杂家,你的心结我哪里有本事解开?”
  贺顿苦恼地说:“我在诊所遇到了大问题,怎么办呢?”
  钱开逸说:“心理师是先天下之烦而烦,先天下之伤而伤。咱们排个顺序,先休息放松一下,再来商讨如何解决诊所的问题。好不好?”
  贺顿说:“不好。”
  钱开逸说:“哪里不好?”
  贺顿知道钱开逸说的休息放松就是做爱,目前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找钱开逸就是为了有所突破,闹得不欢而散,自己又到哪里打发这漫长的时光呢?她敷衍地说:“总是在你的房间里,大白天拉上窗帘,好像耗子打洞,太没情趣了。”
  钱开逸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不拉窗帘,光天化日?”
  贺顿说:“我可一点也不是那个意思。记得沈雁冰老人家的小说里说过,那样会得罪太阳婆婆。”
  钱开逸说:“好吧。咱们去一个太阳婆婆找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出了门,到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刚刚开张,所有设备都是新的,看起来比老牌的五星级酒店还要气派。金碧辉煌的大堂边镶着一个玲珑的咖啡厅,小姐围着维多利亚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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