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  第80页

是那么的干净利落,动作幅度只有那么一丝,血管被逐一接上,虽然不是什么难度极高的手术——难点还在后头,但这种高度流畅有节奏的操作,还是让人兴起赞叹的冲动,更燃起对痊愈的信心——虽然知道人力在自然跟前很渺小,但这样复杂的手术都能被实现的话,还是会觉得人,是一种很有潜力的东西——
  胡悦禁不住赞叹了这么一句,换来师霁古怪的一瞥,但她没有在意,而是急迫地盯着每个细节:虽然是否成活,不是现在就能看出来的,但血管有没有成功吻合,血供是否足够,这些都是立竿见影,在手术中就能看出点苗头的指征。
  “成功吻合主血管,现在开始植入扩张器。”伴随刘主任低沉冷静的报告,手术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按照常理,血管筋膜的移植并不太困难,但每台手术都存在风险,而且病人身体受损严重,总让人捏一把冷汗。“扩张器。”
  接下来就是常规操作了,植皮手术很多都是采用这样的办法——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扩张器会一点一点把现在这块筋膜打气撑满,利用皮肤的弹性,把它撑大,最终达到面部修复所需的面积,再切开一端,把这张人皮蒙上去,当然,在此之前还要构建骨骼关系。
  “术后有没有什么风险?”年轻人还在高兴,但朱主任却已经开始关心后续了。
  “要看有没有感染,筋膜最终能不能成活——不过,颈部供血还是比较活跃,只要血管能成功吻合,应当问题不大。”胡悦止不住声音里的笑意,抢先回答。
  “那,如果感染的话呢?”朱主任却仍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或是出现坏死?”
  “感染就给予常规消炎治疗,如果坏死的话,那就说明这个部位的血管受到硫酸影响,已经比平常人要脆,我们还有另一个部位可以试试看,如果那个部位也失败的话……”胡悦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只能放弃手术方案了。”
  “是浓硫酸啊……”
  朱主任看了师霁一眼,像是有点征询的意思,师霁明白他的看法:浓硫酸对患者身体的影响是比较长期的,尤其是在烧伤部位的周围,身体组织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恐怕也是原本修复科不建议进行这种大规模移植的原因,这样的手术,大张旗鼓,但风险极高,就算是以慈善的态度,也不值得投资,想要做个大案例刷论文和荣誉,可以选取更理想的病人。
  这是一个历经过上千台手术的老医生理性的看法,师霁当然也非常赞同,但他不能流露出来——他明知这样,还愿意设计手术方案,是否是心中犹存希望的体现?胡悦会不会这样理解?然后又开始羞辱他‘我知道,内心深处其实师主任是个好人’?
  师霁一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也一向很讨厌道德绑架的人,至于那些知行合一的圣人,就算自己无懈可击,他也总还有看不顺眼的权利。而胡悦,很恰好又是个好人,又是个很懂得利用道德绑架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好人——还可以说是个知行合一的好人,不管怎么道德绑架,她至少自己是做到了自己的要求,也没有指责别人做不到……她只是总有很多手段摆布你去做罢了。师霁现在对她就像是对一只蚊子,很想耸肩跺地把它抖掉,根本不知道胡悦叮咬在哪里,只能感到一股刺骨的痒意。
  这种痒几乎能让人发疯,让人做出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让他一路沉着脸出了手术室,胡悦跟着百般找话茬他都懒得搭理——她还担心他把她调到颜面修复呢,刚开始还有点讨好,后来也发急了。
  “哎呀,师主任,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负面啊。”她有点抱怨,甚至有点儿自己没发现师霁也不愿承认的撒娇,“人家李小姐手术成功,不应该为她开心吗——至少是迈出第一步了呀!这就是希望的力量,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还沉着个脸——难道就真的不相信世界除了坏事,也会有好事儿吗?”
  真是够了,师霁站住脚,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唠叨里那句话触着了他的逆鳞,这也许甚至是几个月以来多少次无疾而终对话的继续,有那么多的疑问和不解他都想跟着这一句反问,“对我你又了解多少?”
  “啊?”胡悦怔住了,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像是意识到了他的不对。“什、什么?”
  ——她总是很敏锐的,如果他们间有什么不对的话,就算他没意识到,她也一定会表现出来,既然她也没有什么异样,那么这件事就不算什么。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像是意识到了这一刻的重要,却又同时对此视而不见,师霁很少有这么想说就说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继续问,像是要把心中那埋藏了许久的名字一次说个够。“成天师雩、师雩的——你真的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你真的认识我弟弟吗?”


第71章 选择
  师雩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雩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记得的人了,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时候留下的痕迹,由记忆传承,《寻梦环游记》里,当一个人的故事还在被流传的时候,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但现在,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师雩了。十年的失踪,亲友的离散,让他成为一个正在褪色的名字。他曾经的同学也许还记得曾有那么一个无故失踪的同学,但这记忆终究会逐渐淡薄,师雩在这世界已经没有痕迹了,只有档案里留下失踪,还有永远没有完成的学业。
  “师雩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记得的人了,”师霁的声音是冰冷的,透着曾经尖锐,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的愤怒,“他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凶手的人——但被警察定为案件疑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就因为在事发当晚,他也失踪了,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你知道师雩曾经有多优秀,我们之间的联系有多紧密吗?”
  师家人口凋零,家庭联系很紧密,师霁的父母身体一向不好,他从小经常被师雩父母照顾,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我们几乎就像是亲兄弟,师雩是我见过最阳光最开朗的人,我——”
  他的眉头往下沉去,眼睛也看向地面,忽然有些自失地一笑,“我承认,我从小个性就阴沉。我的朋友没师雩那么多,我爸妈身体不好,从小我就一直得照顾他们,久而久之,性格自然孤僻,很少有人能看出来,但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是很孤独的,能了解我的人只有师雩,他就是我们冷冷清清的家庭里最温暖的小太阳。”
  “你可以去问,每个认识师雩的人都会告诉你他有多讨喜、多善良,我爸妈……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妈当时正在筹钱做骨髓移植,爷爷年纪大了,娘家亲戚那边几乎没有往来,师家就只剩我们两兄弟互相扶持,医学院功课之外,轮流去医院换班,跑那些卖房的事……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你觉得师雩如果忽然间变成连环杀人犯,我会不知情?你觉得他在医学院的时候有空跑出去杀人再溜回来?”
  “当时的A市,治安混乱,信息极度不透明,到底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是算失踪的,这些都不知道,师雩失踪以后,我们报了案,警察来做笔录,问的都是什么,怀疑师雩是杀人凶手,他是畏罪潜逃。如果是你,你能相信吗?你明确知道他绝对没时间、没动机杀人的亲人,就因为前后脚失踪,被怀疑是凶手?”
  胡悦抿了一下唇,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连通走廊里,春末初夏的天气,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暖意,却暖不动师霁凝结的眉宇,他没有再往前走,话里带了千锤百炼后的冰冷,“凭什么?你也会想,为什么,你当然不服气了。”
  但不服气又能怎么办,师霁当年只是个学生,就是现在,一个成功的社会人而已,凭什么能和警察做对?就算再荒谬,警察怀疑师雩是凶手,除了接受,能怎么办?
  “警方说他们有证据,怀疑师霁是一系列血案的凶手——好笑吧,就因为在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他也失踪了,就成了凶手了——我倒情愿他是凶手,是凶手,跑了……”
  师霁的眼帘垂了下去,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件事,让他越说越冷——冷得理直气壮,设身处地,一个人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以后,愤世嫉俗也算是正常选择,谁能要求他还相信希望,“用我爷爷的话说,跑了……人至少还活着啊。”
  如果不是凶手,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甚至连个说法都没有,胡悦不禁又想到了那句含糊不清的转述,“是生是死,至少要给个结果……”
  如果没有同样的经历,在师霁面前,谁可摆出高贵的嘴脸,呵斥他不懂得善良?他本来也没有感受过多少世间的温暖,世界对他,从来是多残酷,少温情,团聚短暂,一直在不断地别离,在暖风中也无法融化的冻,是一辈子的感悟,胡悦对他不再有任何不解,恰恰相反,她明白曾经师兄的话,师霁就是靠着这份觉悟才能走到今天:世事就是这样的冷酷,什么温情、善良、希望,全都是谎言,唯独如此,才能适应,才能存活,才能守住仅剩的那么一点点尊严。
  但仍是无助的,仍有一名亲人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仍是卑微的,仍是命运的玩物,再努力也没有用,师雩的污名无法刷洗,人也恐怕永远找不回来了,悬案这么多,告破的能有几个?没有人能砌词安慰什么,所以他仍是失败者,仍是弱者,只有弱者才会这么敏感,分外受不了对痛处的刺激,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但生活仍不明媚。
  胡悦——但胡悦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强者呢?
  她也眨了眨眼睛,眨掉眼里的一点点酸涩,轻声问,“找过他吗?”
  “当然找过,”师霁也没看她,他们一起望着窗外的城市轮廓,十六院是市中心无数高楼中的一座,按理本不该有这么好的视野,但这座建在手术大楼和住院部之间的长廊得天独厚,能让他们顺着主干道一直望到天边,“一边陪床一边走家窜巷地找,贴寻人启事,到处敲门打听有没有线索,这些事,警察没法做,怎么做,那几年人力严重不足,案子又多,他们能怀疑到师雩——你要说,也可以算是对同一天出事的另一个受害者负责了。还指望他们找人,哪有这个人力?”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胡悦看了看师霁,他的脸被阳光镶了一道金边,可表情却是背道而驰,她问,“那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警方为什么会怀疑师雩呢?”
  也许是憋得太久,这段历史毕竟并不光彩,而师霁的性格——可想而知是多么封闭,胡悦甚至暗中怀疑,自己是这些年来最接近师霁的一个——其余人虽然有更高的热情,也许更好的手段,但她们又有谁对真正的师霁感兴趣呢?
  他的回答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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