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  第245页


  “所以,你就在身上带着这个麦克风和隐形摄像头,是因为?”
  “我对袁苏明的身份很早就有怀疑了,他和我说他是师霁,但是这些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我害怕,如果有万一的可能,他才是杀人凶手的话,我会出事,所以我很早就做了报警的准备,也想尽自己可能留下一些证据。结果……他果然是凶手。”
  “那天晚上,袁苏明进来偷走照片的时候,你是醒着的吗?”
  “我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因为他晚饭的时候想给我喝一杯下了药的水,被我发觉了,我就更害怕了,就联系了我认识的刑警,他叫我先不要表现出来,自己小心。他会把那杯水拿去化验——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有安眠药的成分,但具体是什么药还要问当事人。所以,你发现他进来偷走照片以后,就一直暗地里跟着他?”
  “嗯,我没有车,所以还要打车,慢了一步,不过,我猜他是去师雩的房子了,那个房子我有钥匙,我就决定去看一下,我也和刑警说了我的去向。他不赞成,但我还是想去。”
  “你有那个房子的钥匙吗?”
  “我是师雩的女朋友,他给我的。”
  “你之前来过那个房子吗?”
  “之前和师雩一起回来探望老人的时候来过。”
  “之后就没来过了?”
  “没有。”
  “那这个u盘也不是你放进去的喽?”
  “不是。”
  “好。”做笔录的声音似笑非笑,,“胡医生,你知道什么叫钓鱼执法吗?”
  “知道啊,警务人员或者行政人员故意诱使犯罪的一种做法——我记得,好像社会群众不是这种行为的主体吧。”
  “……就差不多问这些了,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我打印出来,你签个字就行了。”
  “咔——”刑警按掉了录音笔,正式打开摄像头,测试了一下,“师雩,现在可以叫你师雩了吗?”
  “可以。”坐在询问桌另一侧的男人淡淡地说,“向政府承认,我就是师雩。”
  很少人能在看守所还保持尊严,这里的嫌疑犯‘过堂’的时候,有需求的时候,都要大喊‘报告政府’,这种强权机构,可以很容易地摧毁掉一个人的尊严和傲气,但师医生是个例外,他的‘政府’,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称呼,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玩笑的味道在里面。
  他也剪了寸头,穿着橘红色的囚服,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尊严、城府和心防,并未受到丝毫影响,这甚至也包括了他强大的信心。从s市被转移回a市,已证明他的案情正向不利于他的方面滑落,他也并不惊恐,今天被人告知,他失踪多年的兄长已被抓获,并承认了他才是当年那桩杀人案的凶手,师雩也没有喜形于色。这当然让人诧异,但转念一想,也是合情合理——唯有这样的城府,才能在十二年间精心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
  作为警察,和嫌疑人斗智斗勇惯了,看到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总是有点不舒服,想要试着打破他的平静,但这念头也只是一转眼——师雩并不是空有傲气,该做关系的时候一样不让人失望,当然,在摄像机面前,所有人都要公事公办,警察也不可能和嫌疑人称兄道弟,这份疏离恰到好处。
  “你在a市有一套房子,住址在……是吗?”
  “是的。”
  “你是不是把钥匙给了你朋友胡悦?”
  “是的,我给了她。”
  “你知道你哥哥师霁昨晚试图在那套公寓里杀害胡悦吗?”
  “不知道——你们已经确定他是师霁了吗?”
  “已经做了dna测试了,”警察咳嗽了一下,“结果显示,他和张程程有血缘关系,而且,他本人也承认了,他就是师霁。我们已经向大使馆发去照会,请他们协助调查‘袁苏明’在美国获得国籍的过程,还有,他在美国是否有不法行为。”
  “噢。”师雩依然不动声色。
  “你们兄弟俩都用过这个名字,为了不混淆,我们还是叫他袁苏明。你之前和他接触过吗?”
  “接触过几次,但时间不长,我没认出他来。”
  “他对你朋友胡悦承认了他杀人的全过程,这件事,你知情吗?”
  “我当然不知情,我在看守所。”
  “那你能说说你的经历吗?”
  “好的。”这一次,他很配合,当然也是因为他听过胡悦的笔录,知道他哥哥已经栽了的缘故,既然袁苏明已经被骗出了事发的经过,那么,现在他当然可以实话实说,两边的故事越是严丝合缝,他的嫌疑也就越低。刑警在心里反复回味着这对兄弟的事迹,也不得不承认——师家人,的确都很聪明,不论哥哥还是弟弟,在智力上都够问办案人员喝一壶的了。
  “……那么,当时你知道哥哥可能杀人后逃跑,你是怎么做的?”
  认真听着师雩的供述,他时不时也提出疑问,毕竟有许多事,袁苏明也不清楚,在那份不能被当作证据的录像中并未提到。“你想要报警——但是家里人并不允许?”
  “我和我哥哥那天的行踪只能由家里人来证明,如果他们不肯作证,我没法说他事发后没回家。如果我大伯和大伯母为他作伪证呢?当时没有立刻报警,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其实,当时最正确的做法,我应该马上原路返回的。”
  “所以,你是畏惧被陷害,才一直没有报警?可以具体说说你家里人的立场吗。”
  “他们一开始并不相信师霁杀人了,甚至我刚提出这件事,我奶奶就发病了,闹了一个晚上,根本分不开身,后来第二天早上,警察去了现场,一直联系不上师霁这才开始惊慌,之后家里就一直在争吵,我想报警,我祖母那时候无法接受事实,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她的意见可以不列入考虑,祖父大概是中立的吧,他已经老了,还能做什么呢?伯父伯母反对得最激烈,但也拿不出解决方案——我知道师霁一定陷害了我,他有我的血样,拿走了有我指纹的手术刀,当时没有立刻报警,这些事其实已经说不清了,但是如果不报警,他打电话匿名举报证据以后,就会更加说不清,如果要说清,就要扯到师霁,那么我伯父伯母肯定不会帮我作证,这是一个死结。”
  “……那,最后是谁决定为你整容成师霁的?”
  “是我自己,我决定冒用师霁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把他逼出来对峙。”
  “为什么?”
  “他要陷害师雩,那么,师雩失踪了,他再举报也没有用了,反而只会激化和我的矛盾,这是一,不过这点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一旦我放弃师雩的身份,我伯父的骨髓移植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了,那样的话,他只能存活几个月,几个月后必死,我想在这几个月内把师霁逼出来,让他承担应有的刑事责任。他一直很孝顺。”
  “那么,你伯父他们同意吗?”
  “一开始是不想同意的,这是谈判后的结果——如果不做整容手术,我必死,两个人之间,总要死一个。我和伯父说,如果他不想死,那就和我一起去警局把一切说明白。”
  “他说什么?”
  师雩忽然犹豫了一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这是整个讯问期间,他唯一一次感情波动。
  “他说,如果去报警,师霁一辈子就完了,如果警方不相信师霁,怀疑是我,那么,我一辈子也就完了。他想要我们两个都平安无事……也想要再见师霁一面,他相信,如果师霁知道自己的身份被冒用了,知道父亲做不了移植手术了,会出来和我们见面的,会说清楚一切的。他一直相信一切都有隐情,师霁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这么说,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系上你哥哥了?”
  “没有,至少他没有。”
  “你的意思是……”
  “我想,大概伯母是私下联系过儿子了,”师雩忽然露出冰冷的笑意,“我和师霁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的亲戚关系,我没有理由不知道,师霁不可能自己跑去福建,应该是伯母,和她的亲戚联系,安排儿子偷渡去了美国。”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是陈年往事,刑警仍不禁动容。
  “意味着她要看着丈夫因为无法移植骨髓去世,”师雩帮他说完。“是啊,意味着她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去死,意味着,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信,但其实,内心早已经相信了,她的好儿子确实杀了人。”
  “……那么,这一切,你伯父和祖父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有意义吗?”师雩反问。
  他虽然理了平头,但姿容不减,反而比之前多了一股锐气,这个问题挟多年的冤屈问出来,刑警居然无法回答,还是他自问自答。
  “我想,我伯父应该是猜到了一点,只是也选择了沉默吧……他本来也就活不长久了,可能,他觉得用自己的命换另一条年轻的生命,并不亏。”
  是啊,做父亲的,怎么也不会乐见自己的儿子在牢里度过余生,用老人的命去换年轻人的命,对父亲来说这选择也很自然,但,同样年轻的师雩呢?他的人生,有人曾为他考虑吗?
  刑警不禁问,“那么,你还为他们……治病送终吗?”
  “我捡起了师霁的名字,自然就要做师霁的事情,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师雩说,此刻他的冷嘲,早已难分到底是属于哥哥,还是已融入到了自己的骨血里,“别在意,你就当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吧。”
  “……好的。”
  再问了几个问题,刑警关上电脑,“12年前的案子,案情和证据,我们会进一步整理,如果袁苏明配合口供的话,你……也还不能出去——你在a市还有案子没结束,冒用身份罪可能是跑不掉的,还有非法行医罪这个是否成立,还得看检察院的决定,不过,那是a市管的,所以可能还得把你移交过去。”
  这些进展,按理是不能和犯罪嫌疑人通气的,会这样说,已证明他心里是有了自己的判断。师雩抬眼看着他,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刑警摆摆手,又忍不住说,“唉,其实,你真的应该马上转身回去的。”
  只是因为带了醉意,或是因为当时仍还青涩,受惊过度,一念之差,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又有谁能想到?师雩笑了一下,只简单地回答,“是啊。”
  “你的律师今天会过来,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稍后,会带你来见他。”刑警说,为他打开连接桌面的手铐,“对了……”
  他欲言又止,想了一下,又说,“算了,不问了——”
  但还是分明想问的,走了几步,仍是问道,“那个……你知道袁苏明看的视频……是真的吗?”
  这视频到底是真是假?他想问的是这个——但却不能问,人民群众当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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