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自己,那就惨了。
幸好,回到萧府时,府中还是灯火辉煌,乐音飘扬。抬头看去,花园中人影绰绰,衣鬓飘香,正是宴庆最浓时。
张绮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来到张锦身后。
此刻的张锦,正板着一张俏脸,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不高兴地对阿蓝说道:“你也看到那个阿萱与萧郎在一起?”
她恨声骂道:“真是不要脸!”
看到这个情景,张绮向后缩了缩:张锦正在火头上,她现在可不敢触她的霉头。
就在这时,张绮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吓了一跳,就着夜色回过头去。只见那个萧路站在树后,因背着光,面目有点模糊不清,见张绮看来,他皱着眉头埋怨道:“刚才你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也不废话,他端起脸孔,认真地说道:“卖了你绣画的那贵人就要来了。你好好想一想,要是想趁这个机会表现一番,我家郎君出来时,就给他一个眼色,或者,看到我给递一句话也成。”
他显然还有事,丢下这句话后,急急说道:“记着点。我去了。”说罢,他身子一矮,迅速地钻入树林中,转眼消失了踪影。
而这时,张锦有点尖哨,有点怒意的声音传来,“阿绮呢?这一晚上怎地都不见踪影?”她显然正是怒火中烧时,隔这么远,张绮都可以听到她喘气时那呼呼的声音。
张绮连忙从树后钻出,低着头说道:“姐姐,我就在这里。”
没有想到她就在附近,还这么快就钻出来了,张锦和阿蓝都是一惊。那阿蓝瞪着她,低声责怪道:“你倒会躲!”
张绵怒瞪着她,也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道:“敢情你一晚上都藏在那背暗处?真是个见不得人的!”
骂到这里,她想起一事,又上上下下把张绮打量一番,问道:“看到萧郎……阿莫没有?”看来是没有,张绮这神色这衣着,不像个刚与男人私相授受了的。
果然,张绮摇了摇头,有点诧异地回道:“没有啊。”
“哼。”张锦哼了一声,又待斥喝,只听得一个响亮的尖哨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断断没有想到,陛下会出现在这时,张绮张锦都是一惊。倒是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婢女轻叫道:“莫非陛下也是来相看的?”
这话一出,倒有几个姑子当了真。一阵衣裙移动声传来,包括张锦在内,十几个姑子闪入了黑暗中——宫中已有皇后,就凭长兴陈家那种寒门出身的皇帝,他的嫔妃之位,不值得她们这些世家嫡女露面相争。
正在欢饮中的权贵们站了起来,与众郎君一道迎了上去——此时虽有名士,也有论玄谈道的风流之人,可魏晋遗风早已不存。那视君王如粪土,非孔孟而薄周礼,唾骂韩非的行为,再也不是主流。
灯火通明中,只见一个高大的华服年轻人,在一众王孙的筹拥下大步走来。
这个年轻人,身材英伟,美仪容,双目有神,顾盼生辉,龙行虎步,虽是一袭黑色常服,举手投足,却真有帝王之概。
他就是刚刚及位不久的新帝陈蒨。
此时,萧策抢上几步,已迎了上去。他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微臣不知陛下已到,竟不及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陈蒨呵呵一笑,上前虚扶一把,令得萧策起身后,目光转向萧策身后的萧莫,哈哈笑道:“这位便是建康萧郎吧?果然好姿容。诸卿,请起,请起。”
陈蒨的语气很平和,在提到萧莫时更是平和而含笑。可是萧氏众人中,还是有不少脸色微变。站在张绮身前的张锦,更是恨恨地扯着手帕,嘀咕道:“萧郎明明都不喜欢那个庆秀公主,陛下还非要在这个场合提到萧郎,真真可恨!”
新帝刚刚及位,他的脾性众人还不清楚。要是在庆秀公主的婚事上,萧家得罪他太甚,只怕也是不妥。张绮目光闪了闪,暗暗忖道:陛下这句话,只怕会让萧家又要寻思几日了。
在众人地盯视中,萧莫却是一脸坦然,他深深一揖,朗声道:“多谢陛下盛赞。”说罢,他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与萧策一道,筹拥着皇帝朝主塌走去。
皇帝到来时,众姑子郎君纷纷后退行礼。
走着走着,萧莫抬头看来,他目光略略一扫,便收了回去。只是看那模样,竟似在寻找着某人?
张绮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光亮处。而她的身后,张锦已是脸颊晕红,幸福而又满足地地看着爱郎,想道:他在寻我呢!定是刚才陛下说了那话,他怕我不安,想安抚我。寻思到这里,她心中甜蜜之极。
就在这时,萧莫再次抬头瞟来,感觉到他的目光盯向自己的方向,张锦直是幸福得无以复加。这个时候的她浑然给忘记了,自己本站在黑暗中,他哪有可能看得到?
第三十一章乐音
张绮对上了萧莫的目光。
他在问她,她知道。
可是?
张绮转头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皇帝,果然是他卖走了她的绣画啊,与记忆中的一样。
她知道,陈国皇帝,哪怕是草莽出身的高祖,都是喜欢绘画乐音和诗赋的,陈家的子孙,似乎从血脉中便喜欢那些东西。孜孜以求,永不疲倦。
自己的作品取悦了皇帝,正如萧莫所说的那样,趁势而起就在此时!
可是,她还是不能。
张绮回眸,朝着萧莫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在她摇头的那一瞬,萧莫眉头微蹙,表情中,终于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也许是在想,她懦弱无能,不识好歹吧?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受困也活该。
可她真不行,尤其是前一刻,广陵王才向建康的权贵丢下那么一句话。她现在,绝对不能把自己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下。那样,她无法掩藏的。
低着头,张绮抿着唇,慢慢向后退去。
不一会,她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无声无息地走了一阵,张绮来到了花园的一处角落。
这里,红焰焰的火堆正散发着让人温暖的热量,几点灯笼在春色中飘摇。旁边,有几有塌有文房四宝。
张绮快步走到几案旁,迅速地研着墨,在上面书写起来。
她写得很快,秀丽的字体如流水般渲泄而出。
以最快的速度写完,张绮连忙拿起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她把宣纸移到火焰处,想把它烤干。
“小姑子在写些什么?”一个发育期的鸭公嗓传来。
陡然听到人声,张绮一惊。反射性的,她急急背转身,举步便朝黑暗中走去。
那人没有想到她躲避,连忙说道:“别怕别怕,我没有恶意。”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后,伸手抓向她肩膀,说道:“别怕别怕,便是你在给情郎写信,我也保证不说出去。”语气中,却是带着调笑。
这人手掌炙热而有力,一碰到张绮的肌肤便令得她哆嗦了下。就在他握着张绮的肩膀,高兴地低下头看向她手中的宣纸时,张绮突然右脚向后重重一踢。
她头也没回,这一踢却踢了个正着。那人大腿中招,不由哎哟一声,整个人向后一跄。
趁这个机会,张绮头一低,冲入了树林中。那人叫了一声,急急冲入树中,可到处黑暗一片,哪里能看到得人影?
怏怏地回过头来,那人闷声闷气地说道:“写的什么鬼画符,一点也看不懂。”那宣纸上的东西,都是一些古怪的符号,还真是一个也看不懂。
转眼,这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自己的手,放在鼻端前嗅了嗅,嘿嘿一笑,喃喃自语道:“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貌小娘,肌肤隔着衣裳摸起来都滑嫩滑嫩的,也不知是谁家小娘?”他重重一跺脚,懊恼地叫道:“都怪我,忘记看她的衣裳了。”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特色裳服。衣冠识人,在这个时代是最普通的事。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叫声,“陈岜,陈岜。”
少年连忙回头,焰火下,一张俊秀灵动的脸带着几分不快,“在这里呢,鬼叫什么叫。”说罢,他嘀嘀咕咕地跑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绮冲入树林,走了一会后,宣纸也干了。
刚才的事,对她来说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现在是一点波澜也没有留下。
重新回到宴上,张绮眺了眺,在一侧角落处,看到正低着头忙活的小厮萧路。
她沿着黑暗处向他走去。
当张绮从黑暗中走出,来到萧路身边时,萧路也发现了她。
见是张绮,萧路皱了皱眉,终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低眉敛目的张绮身边,问道:“可是改变主意了?”
张绮摇头,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了萧路一眼,人却退入了黑暗中。
萧路见状,慢腾腾地向她走近几步,问道:“有事?”
张绮点头,她从怀中飞快地拿出卷好的宣纸,把它递到萧路手中后,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这是一个乐谱,名《逍遥游》,乃琴箫合奏之曲。你交给你家萧郎,让他以自己的名义献给陛下。”
见萧路一脸的不置可否,张绮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个乐谱,说不定可以令得陛下对你家萧郎改观,不再过问他与庆秀公主之事。”
她过于认真的语气,过于明亮的眼眸,令得萧路怔了怔,他接过那宣纸,想到自家郎君也说过,眼前这个懦弱胆小的小姑是个聪慧异常,便点头说道:“也罢,我去试一试。”
见萧路终于同意了,张绮松了一口气,她嘴角一扬,轻松地说道:“那我退下了。”
萧路恩了一声,还没有转身,一个尖嘎的鸭公嗓传来,“阿路,你家郎君呢?萧莫那小子呢?”
萧路转身,见到来人,连忙嘿嘿笑了起来,他躬身一礼,挤眉弄眼嘻嘻笑道:“原来是陈家阿岜,禀郎君,我家萧郎正陪在陛下左右呢。郎君你呢?可有相中一个美貌姑子?”
陈岜摇了摇头,不无感慨地说道:“本是相中了一个的,可一个不留神,让那姑子给溜了。”
萧路大惊,他奇道:“你老人家相中了,那姑子还舍得跑?是谁家的?”
陈岜嘻嘻笑道:“要是我知道是谁家姑子就好了。她溜得贼快,脸都没让我看清就跑了。”
连脸也没有看清,还好意思说相中了人家。萧路瞪大了眼,好一会他扁了扁嘴,决定不搭理这个无聊的人。
陈岜嚷了几句,低头看到他手中的宣纸,道:“你这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这个?”萧路漫不经心地把手中宣纸一场,正想把它递给陈岜,转眼想到张绮的慎而重之,便又摇头道:“不行,这是给我家郎君的。”
说罢,他猫着腰一溜,“陈家郎君,小的要见过郎君了,等有空了再来跟你老人家赔礼。”在陈岜的笑骂声中,萧路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