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的是直觉。那天听到木寒夏跟何静的说话,她提到“供求市场”、“数据”、“机会”。林莫臣就隐隐觉得不妥。再听她说“要在永正的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那正是他不希望出现的事。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祸患,在眼皮子底下继续发展。须知越是渺小的人,越容易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他跟了过来。跟了一天,大致也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了。
酒店一楼,还有个特别小的院子,种了几棵树,还算幽静。这时天已经黑了,林莫臣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对面的房间,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林莫臣微微侧转身体,站到了窗帘后,注视着她。
她似乎有点出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手不安份地拨弄了两下树叶花草,看起来心情很不平静。最后,她在张残缺的石凳坐下,正好背对着林莫臣的窗,隔得非常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耳后的皮肤,白皙细腻,在院里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朦胧。
许是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站得太久,林莫臣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焦躁之意。但是他依旧无声无息,凝视她不动。
她坐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吊坠,托在掌心里。林莫臣看到,那是个用红线穿着的小玉佛。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轻声说:“妈妈,你一定要保佑我。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保佑我顺顺利利,不要出任何差错。保佑我立下这一功,这样无论我留在还是离开乐雅,都会有人看得起我。我不想再做营业员了,不要再被人轻视侮辱了,我想要往上爬,爬到我这辈子能到的地方去。”
说完之后,她放下手,像是要故意放松,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院子里忽然变得静极了。地上的月光清稀如水,楼宇的上方,云层暗黑而模糊地堆积。林莫臣忽然唇角一勾,笑了。
第18章
两天后,木寒夏在深夜接到孟刚的电话。
他说:“木寒夏,我连夜听了你们经理的汇报,同意你从海南直采荔枝回来。”
木寒夏答:“好。”
“具体的事,经理会跟你沟通。”
“好的。”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木寒夏坐在床上,抬起头,望着窗外特别暗沉的天,就像无边无际的深潭,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亮起来。
“你总是让我意想不到。”孟刚说。
木寒夏忽然无声地笑了,说:“孟总,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先挂了。”
“等一下。”他的嗓音在深夜里微微有些哑,“这件事办完了,回我身边来。”
木寒夏心里轻轻一抖,就跟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她的声音里忽然带了笑意:“孟总,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时候,又去过你的身边了?”
然而孟刚半点不急不慌,隔着电话,木寒夏都能想象出他沉稳老练的模样。他答:“木寒夏,小姑娘,你今天能走出这一步棋,我就知道,你不会把那天的事,看成一个死结。你既然既往不咎,我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以你学历和背景太低,在乐雅干了三年,才爬到现在的职位。难道你就想这么放弃?你以为我又真的舍得,把你赶到无依无靠的地方去?回来后,就继续在市场部干,这次的功劳,我会给你升职加薪。至于我俩之间的事,你不愿意,我再也不会提。这样,还不行吗?”
木寒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答:“孟总,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她的语气难辨是真心还是讽刺,孟刚静默不语。
然后木寒夏就挂了电话。
虽说孟刚这个电话,打得木寒夏心里发闷,后半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立刻去找张玉磊,敲定最后的合作。
太阳灿烂地挂在天边,又是晴朗的新一天。木寒夏忙碌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与几家种植园,都签好了纸面协议。其中张玉磊家的采购量最大,足足五卡车,约定好今天傍晚,就统一发货运往江城。
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
下午,张玉磊开车把木寒夏送到了火车站。木寒夏照旧是一个背包,轻便洒脱。许是即将大功告成,她的眉梢眼角都显得轻快很多。张玉磊却望着她这几天,明显被太阳晒黑了一点的皮肤,有点心疼地叮嘱道:“班长,路上小心,吃的都没来得及买,别舍不得钱,买车上的盒饭吃。”
木寒夏不太在意地拍了拍背包:“里面还有面包呢。”
张玉磊皱眉:“那哪儿行呢?要坐20多个小时呢。听我的,别亏待自己。”说到这里又笑了:“你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成了,你就翻身了,今后,应该也不差钱了吧。”
木寒夏也笑,朝他一拱手:“承你吉言。”
周围人来人往,拥挤杂乱。广播里开始播放她那趟车检票的讯息,张玉磊目光温暖地望着她:“去吧我的老班长,一路顺风。”
木寒夏没有动,而是轻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说:“玉磊,你一直是个仗义的大好人,我心里都记着呢。这次,谢了。货的事,一定要帮我看紧。拜托,不能出半点差错。我真的……就看这一次了。”
张玉磊心中十分动容,点头答:“你放心,今天下午六点,所有荔枝一定会按时装车发货。我拿信誉跟你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列车开了。从湿热的海南跨海,慢慢进入陆地。山川与城市,浮光掠影般经过。木寒夏坐在靠窗的位置,到天黑时,也不觉得饿,没有什么胃口。她不时拿起手机看,直至六点半,终于收到张玉磊发来的短信:“搞定!十辆卡车,已经开上高速了。”下面还附了张照片,一长排卡车在夕阳之下,满满的装的全是荔枝。
木寒夏整颗心都放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清凉安定的所在。内心泛起层层喜悦,无声地浸透胸怀。她往车窗上一靠,嘴角露出笑容。过了没多久,就因为累极,沉沉睡着了。
那头,张玉磊办完了这件事,也是浑身轻松。他站在晴朗而漆黑的天色里,望着自己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决定去巡一圈。这几天为了帮木寒夏,也耽误了他不少工作。
到晚上九点多,他刚从种植园出来,就有人来给他报信了:“玉磊,刚才有位姓林的先生来见你爸,说是想买下我们的所有产量。”
张玉磊听得疑惑:“未来几天?但是我们所有的货都已经发去江城了啊。”
来人的表情也有点古怪:“他说他要花双倍的价格买回来。现在老爷子正在招待他喝茶。你要知道,双倍价格我们是大赚,他可是亏定了。”
张玉磊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嗡”地炸了一下,姓林、双倍价格、就在木寒夏刚刚离开的关口……他拔腿就往家里跑:“不能卖给他!”
在张玉磊一路狂奔的时候,他的父亲张子强与林莫臣,正坐在家里的客厅里,气氛宁静和谐。
张子强一辈子都在做生意,前几年跟几个兄弟来了海南种荔枝。生意做得不算大,但也颇有家产。他是一位朴实而精明的中年人,虽说这一两年,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但并不代表他对一切不闻不问。
就像此刻,突然到访的这位年轻男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张子强就知道,这个人自己必须见。
林莫臣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喝着张家的上好茶叶,就像聊家常似的,不急不缓地道明来意。而张子强听完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好,如果林先生真的能付双倍价格,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批荔枝,我愿意转卖给你。只是货,今天下午已经发出去了,还得追回来。”
林莫臣微笑答:“不用追。我的店也在江城,直接送进我的仓库。”
张子强看他一眼,点头答:“好。”
两人拿起茶杯,轻轻一碰。
张玉磊气喘吁吁跑进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大吼道:“爸!你不能把货送到他的仓库里!”
林莫臣放下茶杯,眼神很淡地看了他一眼,竟似全不在意。他微笑站起来:“张总,50%的货款很快就会打到你账上,等合同签好货送到,我会再付50%。告辞。”
张子强点点头,沉下脸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什么不能送?你把货打折卖给那个女孩,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
张玉磊又悲又怒,狠狠地瞪了眼林莫臣。后者却依旧神色清淡,嘴角甚至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隔了好几米,还能听到屋内张氏父子的争执声。但这已经跟林莫臣没关系了,他很清楚,张子强一定会把那批荔枝,送进他的仓库里。
月色清朗,土地松软,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张家自建的房屋门口,也是一小片荔枝林。林莫臣穿行其中,这环境如此静谧清新,他的大脑里仿佛也变得格外清净。
然而他就想到了木寒夏。想起的是那晚,两人被困在仓库里,周围昏黑一片。他看到她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很纤细也很无助的样子。
林莫臣垂下眼眸。明天过后,她大概会哭。因为被他打到谷底,再也无力还击。
想到这一点,他并不会感到心软或者后悔,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的空旷。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林莫臣站定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张玉磊狠狠一拳,已经砸在他的脸上。
林莫臣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张玉磊这几年没少干体力活,力气不小。林莫臣却是养尊处优惯了,人又削瘦。这一拳只打得他鲜血直流,脸上、衬衫上,瞬间到处都是血迹。林莫车用手挡着脸,冷冷道:“你疯了?”
张玉磊到底是个温儒的性格,打出这一拳,对他来说已实属不易。但他又不能如此善罢甘休,只站在这影影绰绰的荔枝林里,愤恨地瞪着林莫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怎么能在她背后插这么一刀?你于心何忍?”
林莫臣掏出纸巾,神色淡漠地擦干血迹,按住鼻子,只露出那双幽冷的眼睛:“呵……她难道不是背着我,来海南给我设置陷阱?”
张玉磊一时语塞,但立刻又说道:“那不一样!她马上就要被领导排挤走了,她是为了自保!”
林莫臣冷冷一笑说:“自保?这位张同学,你是一心袒护她,有没有想过,她走这一步,有多狠多利落?呵,初生之犊不怕虎。她仅仅靠几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