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过来,独孤晟漫不经心地拿了那弓,一边对后头的穆离书道:“子和你就替我拿靶子吧。”
穆离书应了声,控马转过去,场上静谧一片,只听到蹄声如雷,穆离书转眼已去到箭牌前拔了个箭牌回来。
独孤晟在马上笑着看了看阿蘅道:“很有长进。”一边又看了眼段英,脚一夹,马已转身,拿着弓的手一伸,黑色的袖子下是矫健而充满了力量的手臂,那头穆离书已举了举虎牌示意,独孤晟喝了一声,半空犹如响了个惊雷,座下的马儿一声长嘶,展开四蹄,向前奔去,轻轻跃过那青绿山,手一探,反手搭箭,已是顺手抽了三支黑漆重镞的巨箭搭在那强弓上,轻而易举地挽了个满弓,倏然射出,三道长长黑光,直划而过,一路尖声镝鸣,疾若流光,三箭稳稳地射在了箭牌上。
独孤晟和穆离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那箭牌上三箭深深地插在虎头的双眼和额心,喝彩声响起,段英只是微微笑的鼓掌,却并没有什么羞惭之色。只有人腹中暗骂此人真是面皮甚厚。
独孤晟转过马拍了拍李昉的肩膀道:“你们自己再玩玩吧。”又笑着看了看阿蘅,阿蘅却并没有看他,她仍然看着那靶子上的三根箭,似乎在想着什么遥远的事情,双瞳漆黑悠远。独孤晟看她神思不属,只得对李昉道:“天冷,早点回去。”一边带着穆离书骑马往京郊大营那边而去。
围观诸人屏息看他走远,才又窃窃私语起来,自然又有人好奇地来和李昉、顾旷打招呼,一边瞟着阿蘅,却也知道此女与李昉在一起,必定身份贵重,也不敢唐突。眼看这猎是打不成了,李昉好不容易脱身,只得赶紧带了顾旷和阿蘅回去。
穆离书跟着独孤晟一路疾驰到了一处山崖,独孤晟才勒住了马往山崖下看,风猎猎吹来,独孤晟呼了口气,穆离书察言观色,知他心情好了些,转念想了想道:“适才那小姐骑射果然优秀。”
独孤晟笑了声道:“你没看到拿箭牌的是李星望么,只要她准头不会差得太远,李星望自然会用箭牌去就着她的箭,岂有不中的,不过她也习射没多久,作为女子来说,相当不易了。”
穆离书看他虽然如此说,脸上的表情却也柔和下来,总算比早晨过来的时候那一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样子好多了,便也笑道:“别的不说,骑术相当不错了,皇上认识她?”
独孤晟微微一笑:“是长公主,她那马可是百里挑一的,自然也占了便宜,在宫里也练了小半年了,倒是有些成效。”
穆离书恍然大悟道:“英姿勃勃,果然有皇上的风采。”
独孤晟忍不住笑了:“想不到穆将军也颇为精通这拍马之事了。”
穆离书肚内暗骂要不是看你一副死人脸的样子,谁稀罕,到底没说什么,独孤晟与他征战多年,自是知道他定是在腹诽,只不过碍着他是皇帝,没像从前一样直接骂出来,笑道:“好了,上次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穆离书道:“查不出下落,我派了几路人将江北那一带的土匪山贼尽皆都清过一次,简直如同梳子一般梳过去了,并不曾找到蛛丝马迹,若是按皇上所说崔家确有私兵,兵丁调动,屯扎总要吃喝,还有粮草所需必然不小,怎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独孤晟锁了眉头,深思道:“崔家定有私兵,大寰朝初定之前,最后清扫战场,崔家几次战损都太奇怪,崔华辰虽然双腿已残,绝不至于打一些遗漏收尾的战役都会死那么多人,一些将领也死得古怪,定是私藏了兵力,便是他的妻子和儿女说是自请下堂回娘家,细查却根本半路就失踪了,必是趁乱藏到了什么地方,崔家定是在候着东山再起之机,若是查不出来,来日必为心腹大患!”
穆离书如何不知独孤晟的顾忌,崔华辰虽然双腿已废,当年却是赫赫威名,算无遗策,如今只如毒蛇冬眠蛰伏,谁知哪日便要奋起给人致命一击,他叹道:“虽然明知道他家小失踪大有问题,如今找不到证据翻脸,崔华辰又龟缩府中不出,心腹一律不见,当年崔家的部将陆续也辞官归乡,明面上的把柄一丝都抓不到。”
独孤晟咬牙道:“便是如今宫里似乎都仍有崔家的势力,贵妃莫名其妙小产,偏偏朕就是查不到!若是给朕找到把柄,崔华辰……朕定要千刀万剐了你!”
穆离书听事涉宫闱,不敢轻易搭话,叹了口气,知道独孤晟和这个大舅子从认识开始便各自看不惯对方,谁都不肯向谁低头,僵持这么几年,崔华辰已成了初登帝位的建元帝心头刺眼中钉,日夜难安。崔皇后一死,建元帝只恨不得立时将崔华辰斩了,他更是谨言慎行,滑不留手……其实同为经历过那些年战乱的将领,他对崔华辰到底是有几分佩服的,不管怎么说,能把一向战无不胜的独孤晟逼到这般地步,乱世枭雄是称得上的。
独孤晟长长地呼了口气,穆离书只是沉默,他也知道如今君臣位份已定,这些臣子们再不会像从前东征西战时那般百无禁忌的和他开玩笑了,他有些怅然地打马回转,低声道:“回去吧,你再扩大范围查一查。”
穆离书应了声,独孤晟催马往西山大营疾驰而去,地上雪沫飞起,穆离书连忙催马跟上,厚密的灰色彤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空气冷得像刀锋。
晚间独孤晟回宫,思及白日阿蘅射箭之事,倒有些意思,便着人开了库房,自去选了柄弓和羽箭让人送去露华宫。
阿蘅正恹恹地翻着几页书,只略瞟了眼那弓没说什么,让梅妆收下,赏了那小内侍。
梅妆、蕉书她们却是十分兴奋,唧唧呱呱地看了半日又去问阿蘅:“这弓看起来明明是木头的,拿着也轻,为何却看上去十分坚硬。”
阿蘅也不去看那弓,只淡淡道:“那弓名叫雀舌,铁柘木制的,配的燕牛之角,海鱼之胶,前朝名家墨玄亲手制的,算得上名弓了,因轻巧玲珑,适合女子用。”
梅妆她们喜道:“皇上对公主可真好啊,还特意选了这般好的弓,这箭却又霎是沉重,又是为何?”
阿蘅道:“那是铁雁羽制的,沉重才好射。”
蕉书笑道:“这下公主天天射箭可有趁手的好武器了。”
阿蘅笑了一笑,手里只是翻着书并不搭话。
京城定北侯府棋室内,神思不属的顾旷被崔华辰冷冷呵斥:“若是心不能定,明天就别来了。”
顾旷将冰凉的棋子握入手中,面上有些羞惭。崔华辰看了他一眼,忽然破天荒地开口聊天一般的道:“今天去打猎了?”
顾旷有些怅惘:“是……听说侯爷从前文武双全,想必武学一道也是极高的吧。”才说完却又看了看对方一直不能动弹的双足,如梦初醒:“对不起。”
崔华辰将子投入棋盆里,淡淡道:“怎么了?”
顾旷想起今天阿蘅的张弓射箭的英姿,忽然面红耳赤,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喃喃道:“今天看到公主骑射精绝,忽然有些自愧不如,她女子之身,却颇有任侠之风……”
崔华辰却深思了一会儿道:“公主有名师指点么?”
顾旷想了想道:“兴许是皇上指点的?我看皇上的骑射也十分高明。”倒是心悦诚服,崔华辰嘴角噙了丝冷笑,什么都没说。
夜深了,顾旷告辞后,崔华辰招了铁辛来:“去查查公主从前在松川那边的时候,琴棋书画包括骑射,请的是什么老师,再想办法将她从前的字迹找来。”
铁辛点了点头,有小厮提了个木桶进来,里头热气蒸腾,荡漾着黑色的药液,铁辛亲自上来替他褪下鞋袜,将他双足泡入桶内,一边熟练地替他按摩起来。
☆、14 元宵
冬猎大典开始了,阿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去,内侍回禀说是身体不适。
独孤晟有些意外,他对这个妹子是颇为欣赏的,还特意选了柄合适的好弓给她,本想着冬猎大典上可以让她出出风头,女子不都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么,前几年的冬猎都是谭可容大放光彩,今年谭可容才小产,需要静养,却是不能骑马了,独孤晟原想着有阿蘅在也算有些意思,没想到阿蘅却不去。
而之后每逢初一十五,独孤晟去给隆福太后问安,也都没遇上阿蘅,不是才走,就是身体不舒服、天气太冷没来,隆福太后一向疼惜她,并不在意,只叮嘱着跟着阿蘅的人要仔细。独孤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自幼上头只有个长兄,十五岁就跟着父兄四处逃命、之后常年在军队里东征西战没回过家,着实不太清楚怎么和女人相处,更何况是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幼妹,加上政务繁忙,他也便撂开手去,自去了冬猎大典。
阿蘅仍然只是一遍一遍的调息,关在屋里练习武艺,骑马、射箭,似乎日日让自己精疲力尽,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
一整个冬天过去了,过年、祭祀以及各式各样的宴会,阿蘅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去。转眼到了元宵,城门大开,灯市大兴,晚上阿蘅随着独孤晟、隆福太后在城门上看了一会儿灯,泽阳公主那边便遣了人来道:“我们大长公主说许久没见着长公主来玩了,说咱们那边的灯棚扎了新鲜花样儿的灯,请长公主去看个新鲜。”
隆福太后因这些日子感觉到阿蘅分外沉静了些,怕她闷着,自是一口应了,只和阿蘅道:“你只管好好去和你表哥玩,年轻人便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哀家先回宫歇息了。”一边又叮嘱了一轮跟着的宫女和侍卫们,亲看着她上了轿子才放了心。
又转过脸和独孤晟道:“你妹子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这宫里也没个年龄相近些的姐妹作伴,从前皇后在的时候好歹还能解解闷,如今越发连个去处都没有了,也难怪你妹子喜欢出宫找她表哥玩,只是她如今又大了一岁,今年便要及笄了,别看她娇贵归娇贵,一向其实懂事得很,从来不肯给人添麻烦,自己不好意思再说想出宫玩,闷在心里怪可怜见的,前些年你才登基,事情忙,皇后身体又不好,我竟也没想到,如今想来,竟是给你妹妹在大臣嫡女中选几个年纪相当的伴读,也能解解寂寞。”
独孤晟笑道:“母后觉得好,便照着办便是了,我吩咐尚宫局去办。”
隆福太后却皱了眉头道:“这些内宫的事如何又要让你费心,如今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你政务繁忙,自是顾不上后宫的,贵妃原本执掌后宫,我看她也不太擅长,年底这些个大礼大宴过来,我看她办得缠夹不清,比从前崔皇后在的时候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想是身体不好顾不过来,为何不换个人来管后宫的事,或者早日将皇后的人选定下来吧,中宫虚悬太久不是个事儿,后宫不宁,你如何能安心理朝政呢。”
独孤晟有些头疼,年底宫里宴会确实纰漏很多,他也都看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