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中反射出刺眼的银光,一柄柄钢刃在晨风中透出浓浓的血腥。
两军相隔三里遥遥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朱宸濠披戴明光铠甲,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严严整整。不留一丝缝隙的整齐军阵,感受着他们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朱宸濠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王师到底是王师,有着横扫一切的气势,挡在朱宸濠面前的似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它将他的野心彻底切断在安庆城前,再也无法往前蔓延一步。
看着面前严整的敌军方阵,朱宸濠脸颊抽搐了几下,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迎着冰冷的晨风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还能赌一次。此生最后的一次。那就是朱厚照的生死!
朱厚照若真的死了,再严整的方阵对他来说都只是纸老虎,一戳就破,若朱厚照没死……
朱宸濠摇头。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朝大将凌十一扔了个眼色。朱宸濠环臂立于中军。缓缓闭上眼睛不言不动,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能从他不停颤抖的眼皮能看出他是何等的恐惧。不安。
披挂铠甲手执一柄开山大刀的凌十一收到眼色,立即策马驰向前军,在前军的最前列勒马,大刀半空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儿,然后沉声吐气喝道:“昏君正德已暴毙军中,尔等仍不知吗?百余年前永乐皇帝向宁王一脉许下重诺,江山共治之,今昏君已毙,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参见新君,更待何时?”
凌十一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只是几句阵前打击敌人士气的谣言也就罢了,可安庆大营里很多将士都知道,自从皇帝从天柱山回来后便一直没有露过面,任何人都没再见过他,以前那个端着饭碗乐颠颠到处串门,跟将士们同吃同喝聊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皇帝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再加上最近军中确实谣言四起,都在悄悄流传说皇帝已死,只是宁国公和一众勋贵大臣们强行压下消息,秘不发丧……
世人皆知皇帝无子嗣,刚登基才三年,更没有定下太子人选,若皇帝果真死了,他们现在在给谁卖命厮杀?谁是叛逆谁是正统?
凌十一说完后的瞬间,王师军阵开始松动骚乱,军心士气很明显地出现了动荡。
朱宸濠见凌十一这番话竟起到了作用,不由两眼大亮,放眼望去,敌方军阵中虽有代表皇帝的明黄龙旗,但皇帝的銮驾和一应帝王仪仗俱无,中军主将位置只有一名穿着蟒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
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赫然竟是秦堪。
朱宸濠呆怔了片刻,接着大喜过望,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说……正德小儿果真被刺死了?天助本王也!
扭头朝凌十一投去一个无比赞赏的激动眼神,朱宸濠开声大喝:“李士实上前!”
李士实策马来到朱宸濠面前,在马上躬身拱手,抬起头时,表情和朱宸濠一样兴奋难抑。
“李先生,你速速上前劝说敌军归降,告诉他们,正德已死,本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叫他们放下兵器,本王登基后当重重封赏……”
只见骚动不安的王师军阵内,两排手执玉如意,金瓜,金锤,节杖,节镗等皇帝仪仗的披甲武士从军阵中分开了人群,辟出一条空旷的大道,紧接着,空旷的大道尽头,一匹雪白夺目的白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穿着金色铠甲,腰配龙泉宝剑的朱厚照一脸春风得意,微微勾着嘴角,不紧不慢地侧踢着马腹,朝前军阵中行去。
军心士气动荡不安的王师军阵内,诸将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年轻皇帝,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高贵气质,嘴角熟悉的略带轻佻的微笑……
三军阵前,将士们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杂乱的欢呼声最后化作了整齐的山呼。
“吾皇威武!王师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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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安庆决战(中)
万马军前,一阵又一阵如同巨浪拍岸的欢呼彻底扭转了战局。
朱厚照努力强忍着仰天得意狂笑的冲动,非常矜持地骑在马上,并且频频朝向他欢呼的三军将士们挥手致意,气质高贵得一塌糊涂。
人群不远处,秦堪骑在马上,看着朱厚照这副无比骚包的样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别人不知道,但秦堪最清楚,朱厚照故弄玄虚搞出这么多名堂,等的就是这一刻,享受的也是这一刻,以一种救世主或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出现在士气即将崩塌的将士们面前,然后,无比得瑟的挥手,挥手……
当然,以朱厚照那跳脱的性子,或许他想做的还不止是挥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骚包无比的朱厚照终于策马行到秦堪身前,一脸兴奋的朱厚照朝秦堪挤了挤眼,这个表情告诉秦堪,朱厚照现在很爽……
“陛下出场时的走位很风骚,臣深深敬佩……”秦堪轻飘飘送上一记马屁。
朱厚照笑容里带着几许遗憾:“还行,不过走到一半时欢呼声四起,朕的马儿小小受惊摇晃了一下,朕在马上的英姿也不那么完美,可惜了啊……”
秦堪闻言神情迟疑:“要不……陛下重新出场一次?”
朱厚照目光一亮,显然对秦堪的提议颇为意动。
“陛下再出场时不用骑马,你骑头驴出来,照样欢呼四起。说不定更热烈……”秦堪送上忠谏。
朱厚照意动的表情顿时熄灭无踪,扭头瞪了秦堪一眼:“朕听出来了,这句不是好话!”
…………
…………
相比王师军阵的欢声如雷,朱宸濠的反军阵营中却一片死寂,人人脸上露出灰败之色,朱宸濠脸色更甚。
看着对面阵营中活蹦乱跳无比得意的朱厚照,朱宸濠的脸色黑得像一块锅底,伸手不见五指。
深深的绝望吞噬着朱宸濠的心,从朱厚照出现的那一瞬起,朱宸濠便知道这场叛乱之战输了。
绝望的目光空洞麻木地缓缓移动。最后投注到同样面无人色的凌十一身上。看到这个辜负他重望的山贼头子,朱宸濠的目光渐渐有了生机,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杀气。
“凌十一,你说朱厚照已死。现在你给本王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凌十一呆呆注视着敌军前阵里那个骑着白马频频挥手洋洋得意的朱厚照。脸颊上的冷汗如雨而下。
“王……王爷,末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他应该死了啊!”脸色苍白的凌十一讷讷解释道。
“他‘应该’死了!但是,他现在却在对面活蹦乱跳,耀武扬威,凌将军,你何以教本王?”
看到朱宸濠眼中大盛的杀机,以及围在朱宸濠身旁神色不善的侍卫,凌十一身躯一软,从马上栽落在地,扑通一下跪在朱宸濠面前。
“王爷恕罪,末将,末将……”
此刻的凌十一不仅绝望,而且失望,那是对偶像的深深失望。
唐子禾怎会没刺死朱厚照?这不科学!
累了,从明天起,凌十一决定不再是唐粉……
然而,凌十一已没有明天了。
趁着他跪地俯首求饶的那一刻,朱宸濠目中杀机一闪,手掌狠狠一翻,身旁的侍卫闪电般抽出刀,刷的一下,寒光闪过,凌十一的头颅滚落在地。
朱宸濠憎恶地看了凌十一的头颅一眼,侍卫识趣将它一脚踹远,朱宸濠这才冷冷一哼。
阵前斩杀大将本是军中大忌,可是今日,朱宸濠已无所谓了,他已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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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军马上要发动了,臣请陛下退到中军阵内,这里太危险,据闻朱宸濠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火器,这些火器可厉害得紧……”保国公朱晖苦口婆心劝着朱厚照。
欢呼声已渐渐停歇,朱厚照骑着跟他一样骚包的大白马,在军阵前沿策马来回兜着圈子,每兜一圈便引来将士们一记记忠心崇拜的眼神,朱厚照显然很享受这种眼神,业已不知在阵前兜了多少圈了。
站在客观角度来说,这种骚包的人很容易招来敌人的冷箭,金铠,白马,以及让人牙痒痒的欠揍笑容,简直比黑夜里的灯塔更抢眼,杀皇帝不犯法的话,秦堪都想对他来一发了……
来回又兜了几个圈子,大抵朱厚照自己也觉得有点累了,终于在秦堪面前勒住了缰绳。
“陛下尽兴否?”秦堪抬头淡淡朝他一瞟。
朱厚照笑道:“若不是朕身上的铠甲太重,朕还真想再兜十个圈……”
“既然尽兴了,陛下可否回中军坐镇,等着将士们将逆贼朱宸濠擒到陛下帐前。”
英姿焕发的朱厚照眉梢一挑,笑道:“朕大老远从京师赶到安庆,难道就是为了干巴巴看你们杀贼?”
旁边一些勋贵和大臣们慌了,这句话从向来顽劣的皇上嘴里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天官赐福般的好兆头。
“陛下千金之子,万乘之尊,万万不可……”
勋贵们的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忽然抬起手遥遥指向对面,吐气开声大喝道:“逆贼朱宸濠,可有胆与朕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朱厚照锵地拔出龙泉宝剑,一声长笑后脚跟狠狠一顶马腹,马儿长嘶不已,发力便待朝敌军阵营冲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关键时刻,一双大手伸出来死命地抓住了朱厚照战马的缰绳,马儿叫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停下。
朱厚照在马上一个趔趄,不由勃然大怒,扭头一看,抓住他缰绳的却是秦堪。
秦堪喘着粗气无奈叹息:“陛下,有勇气有魄力是好事,但是,……别玩真的,再说,这年头也不流行武将阵前傻傻拼命,军士阵后傻傻看戏了,陛下还是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