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卫不可能占了半数,其中怕是多有听信谣言盲从,或者舍不下袍泽情分的军士,他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拿起刀枪对抗朝廷。
然而,忠奸终究是泾渭分明的,朝廷平叛之战,不是忠就是奸,无论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理由,既然对朝廷举起了刀剑,便只能认定为反贼,毫不迟疑的诛杀。
远方滚滚升腾的浓烟里,多少不该死的灵魂随烟而逝?
“侯爷,刚才有探子来报,已经确实反贼人数为六千余人,他们已离开校场往东而去,东边十里正是天津城,果如侯爷所料,他们要攻城……”
秦堪摇摇头,道:“我本来猜测他们是要攻城的,不过现在仔细一想,天津不过只是个小土城,城墙半数为夯土所筑,城高不过三丈,军事位置固然重要,但它却不堪一击,反贼若占天津,唯一能做的便是直取深港码头,码头现今泊了十余条五百料大船,六千反贼上船启航,直奔朝鲜,日本或琉球而去,此三国奉大明为宗主国,太祖高皇帝曾将其列为十五个不征国,所以三国军备松弛,日本如今更是天皇被架空,诸侯幕府混战时期,凭着六千余人的武力,异国登岸占据一方一土不是难事,我若是反贼,便选这条路逃亡,这是能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佳路径……”
“侯爷妙算。”
秦堪叹了一声,道:“可是,问题又绕回来了,如此消极狼狈的逃亡异邦,他们所为何来?又何必造这个反呢?若老老实实蛰伏下去,三卫风平浪静开赴蓟县开荒,本侯没有白莲教徒的名册,又没有充足的证据,能拿三卫怎样?若说下面的军士听信了本侯欲杀光三卫的谣言,白莲教的头脑人物难道也信了?这事分明没那么简单……”
李二被秦堪一番话绕得两眼冒星星,脑子里云山雾罩,越听越糊涂,只得咧嘴讪笑。
秦堪叹了口气。身边太缺人才了,此次出巡天津真应该把严嵩带来,多少也能帮他参详一二……
口中叹着气,脑子里却无端忽然浮现唐子禾的俏丽面庞。
那个清冷如冰的女子,虽是巾帼之身,却胸怀良相之志,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妙到毫巅,小到天津一隅,大到朝堂天下,她都有着非常客观清醒的认识,若能得她为幕僚,想必秦堪便不会想现在这么累了吧。
只可惜……
秦堪怅然叹息,惋惜地喃喃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抱拳禀道:“侯爷,战事有变,六千反贼并未攻城,他们不知怎么找出了六卫兵马包围的最薄弱点,在西城外五里处血战半个时辰冲出了重围,死伤三千余,余者皆四散而逃,六卫兵马已紧急回撤,沿路追杀而去。”
秦堪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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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外,朝廷官兵和白莲教鏖战正酣之时,离城二十余里的乡间土路上吱吱呀呀驶来三辆马车,马车的车辙颇深,碾压过后,土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显然车上装的东西不轻。
唐子禾片着一条腿坐在为首的马车车辕上,眼眶微微红肿,嘴唇紧紧抿成薄薄的一条线,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拂开乱发,露出她那张未施脂粉却绝色倾城的容颜。
从贼的佳人依然是佳人。
葛老五扬着鞭子坐在车辕的另一侧,见唐子禾面容冷峻不发一语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唐姑娘,这一趟你不该来的,些许小事我葛老五难道办不好?”
唐子禾吸了吸鼻子,冷冷道:“今时不比往日,老弟兄就剩这么几个了,正应该拧成团,有我在,你们办事不周细之处,我可以照应一下。”
葛老五咧嘴憨憨一笑,头一扭,看着身后马车上盖着的一层厚厚的油布,心中忍不住欢喜,伸手使劲拍了拍油布,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家伙,当初潜入三卫的白莲信众帮咱们偷了这门攻城火炮出来,咱们还一度以为这玩意儿没啥用处呢,没想到山洞里藏了一年,居然派上了用场……”
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唐子禾,葛老五笑道:“天津三卫今日卯时已反朝廷,现在城外打得正热闹呢,不过秦堪提前调集了兵马,三卫已呈必败之势,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堪那狗官收获平叛战功,志得意满率军回京,路上他的钦差车辇若被这门攻城火炮击中,不知会被轰成多少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平定天津(中)
只有一门攻城火炮,却分成三辆马车来装,一门炮被拆成了三部分,炮管部分重达千斤,也被装在马车上,因为炮管太重,马车用了两匹马,拉起来犹觉吃力。
这是一门普通的攻城炮,论精度论射程,比秦堪看重的佛朗机炮差远了,天津三卫原本配置了十门火炮,去年白莲教徒渗进了三卫,甚至将某些百户和副千户都发展成了信徒,当时偷出这门炮后动静颇大,毕竟这个东西杀伤力巨大,比刀剑厉害多了,无缘无故少了一门炮,这事不好对朝廷交代。
后来几位成了白莲教信徒的千户和副千户暗里使了银子,上下打点了一番,而三卫指挥使也不打算把这事闹大,若被朝廷知道他们弄丢了火炮,下场绝对好不了。于是指挥使向兵部禀报此事,只轻描淡写以“火炮炸膛损毁”为由,把事情揭过去了。
虽然指挥使们暗里也派人寻找追查过,但火炮已被白莲教藏在深山里,最终追查之事也不了了之。
事隔一年,这门火炮成了秦堪的催命符……
…………
…………
离城二十里外,有一个名叫大张庄的村子,村子紧邻官道,官道两旁,有两座不知名的小山。
火炮被众人合力搬到了山腰,葛老五在山腰上整出一块平地,再将火炮重新装好,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山下的官道,若有车驾经过,一炮击发,命中十拿九稳。
狙击地点是唐子禾选的,此处依山而据,易守难攻,进可狙击,退可从容遁入山林,官兵难寻。
火炮已装好,葛老五用绷砂磨着炮管上的斑斑锈迹。再细心给炮管内涂上油脂。忙活了半天,火炮已焕然一新,炮架旁边的一个小竹筐里装满了黑黑的火药,火药上面摆放着三枚实心铅弹,树影摇曳间投射下来的阳光下,炮弹静静散发出幽寒的杀意。
“唐姑娘,你觉得秦堪那狗官何时可平定天津之乱?”忙活完后。葛老五就地背靠在一株大树根下,目光透过摇曳重叠的树叶,望向阴沉的天空。
唐子禾不太自在地瞧了一眼火炮,淡淡道:“白莲教所控三卫必不超过半数,秦堪从三府调集三万大军兵围天津,此战白莲教必败。不出三日,天津可平定。”
嘴角露出讥讽似的笑容,唐子禾道:“白莲教总坛太急了,他们太想拥有一支武力纵横天下,问鼎江山,却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操之过急,一定没有好结果……白莲教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却有点奇怪。大军重围。重兵压境之时举旗造反,到底是接手我的马四是个草包。还是此事背后另有玄机?”
葛老五笑道:“天大的玄机也不关咱们的事了,唐姑娘,你的意思是说,秦堪三日之内便可平定天津,天津事毕之后,他也该启程回京了吧?”
“最快三日,最慢五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堪五日之内必回京师。”
葛老五点点头,看着山下不足百丈的官道,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距离,笑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他,这条路是回京必经之地,秦堪那狗官只要来了,咱们大炮朝他的车辇一轰……呵呵,弟兄们英灵不远,瞧咱们为他们报仇!”
满带杀意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唐子禾莫名感到心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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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反贼突围了。
当秦堪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测,本来他们选择起事的时机便不对,既然仓促起事了,按秦堪的预测,最理智的做法便是攻取天津城,控制城内深港码头,抢占船只东渡,登陆日本,朝鲜或琉球,先保存实力,再图来日。
谁知三千反贼竟一次又一次不按牌理出牌,没按他预想的那般攻城,反而突围四散而去。
“六卫之中必有反贼的内应!”秦堪拧着眉,注视着桌案上的地图,右手握成拳,狠狠在桌上捶了几下。
李二满头雾水道:“侯爷,何以见得?”
秦堪冷冷道:“别的且先不说,三万大军重重包围,而三千反贼竟知道大军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点,重势出击突破包围,若说他们是凭运气找到这个薄弱点的,你信吗?”
李二惊愕道:“难道有人向白莲教通风报信?白莲教连三府六卫都渗透进去了?”
“不一定是白莲教渗透,我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天津之变这件事里,有第三股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他们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秦堪拧眉沉吟道。
“除了朝廷和白莲教,第三股势力是谁?”
秦堪苦笑道:“这只是我的直觉,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按我的感觉,这股势力对咱们是敌非友,来者不善,也许是针对白莲教造反这件事,也许是为了针对我个人,如果是针对我个人的话,排查起来就困难了,这两年我得罪过王爷,得罪过文官,得罪过太监,杀过鞑子,杀过倭寇,坑大臣,坑刘瑾,血洗过东厂,西厂番子也在我手里栽过跟头……”
一个个仇敌掰着手指算来如数家珍,越数越丧气,连李二的脸颊都开始抽搐了。
咧着嘴干笑,李二昧着良心干巴巴的恭维:“侯爷的人缘真是,真是……呵呵,卓尔不群啊。”
秦堪乐了,狠狠踹了李二一脚以示赞赏:“‘卓尔不群’这个成语用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文化的好属下。”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侯爷竟得罪过这么多人,这些人里面谁都有可能是天津方隅之地的第三股势力,侯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