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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雨丝细密绵长,像情人的手,柔柔地游走在情郎的身上,缠绵悱恻。
天色阴沉,灰蒙蒙的雾色笼罩在田野的上空,令人心底有一种陌生的惶然压抑。
田间小陌边,秦堪抬头望天,无限萧瑟的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卡拉OK的陪酒小姐……”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六七岁,穿着灰色土布衣裳,模样顶多只能算五官齐全的小女孩牵着一头牛从田陌间走过,扭头看他时,神情怯怯的。
秦堪意兴阑珊的扫了她一眼,再次叹气:“萝莉倒是有,可惜穿得太不性感,脸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穿越过来好几天了,秦堪自然认得这位小萝莉的。
她没有大名,村里的人都叫她虎妞。
秦堪站在田埂边,定定瞧着这位左看右看长大后没有任何倾国倾城潜力的小萝莉,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怪笑。
醒来到现在,秦堪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不敢问,他怕被村民们当成了异端。
异端一般只有被烧死的命运。
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可以为他释疑一二。
为什么只敢问小孩子?
因为她小而脆弱,数遍整个秦庄,唯一能让他在武力值上找到优越感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小萝莉了。
“虎妞,过来!”秦堪笑容可掬的朝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怯怯的瞧着他,迟疑着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牵着虎妞脏兮兮的小手,秦堪笑得很和善,像江南雨住后的彩虹。
秦堪从长衫内左掏右掏,掏出一大把下午从别人家枣树上偷摘下来的枣子。
虎妞瞧着他手里的青色枣子,费力的咽了咽口水。
秦堪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
这是一个一根棒棒糖就能骗她去看金鱼的小丫头,很省成本。
“虎妞,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虎妞点头。
“我提问,你回答,答对了奖你一颗枣,答错了罚你陪我去看金鱼……”
顿了顿,瞧着虎妞那副跟倾国倾城没有半分关联的容颜,口味淡雅的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黯然叹道:“……答错了没关系,只要你不逼我陪你看金鱼就好。”
虎妞当然无法拒绝如此诱人的游戏。
秦堪瞧着她,道:“第一个问题,昨天下午我为什么要上吊?”
这个问题很有深意,因为秦堪正是昨天下午穿越过来的,醒来时正吊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的穿越方式变得如此剽悍而富有激情。
虎妞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公说,你被革了功名……”
秦堪一楞,缓缓点头。
这个理由在逻辑上说得过去,古代读书人好象对功名这东西看得很重,一朝失去,上吊是很正常的,像他这样上吊而没死成那才叫不正常。
联想一下刚才村民们的议论,得罪了知府公子,被革了秀才功名,连家底都赔了个精光,这样的处境,已不止是前途黯淡,简直是绝望了,秦堪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上吊,老实说,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后,秦堪也有种继续上吊的冲动,如果老天爷给面子的话,最好下次穿越到某个高帅富的皇帝或王爷身上……
一颗枣送出去,虎妞擦都没擦便将它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响,嘴边汁液四溅。
“第二个问题……我在庄里的风评如何?乡亲们都很喜欢我吧?”秦堪继续用枣子诱惑小萝莉。
这个问题也很有必要,前面已受过的打击已很沉重了,秦堪希望能听到一点好话,希望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高大一点,光辉一点,至少不应该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虎妞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点头认真地道:“阿公和族叔们都说相公是我们秦庄百年才出一个的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你模样生得很英俊,大家都喜欢你……”
秦堪一脸霉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昨天到现在第一缕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虎妞的阿公应该是村子里的长老级智者人物,他的话很客观,而且拥有很高的智慧。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脸蛋,秦堪喜滋滋道:“我也挺喜欢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早上就是被自己帅醒的……”
显然秦堪高兴得太早了,虎妞紧接着的一句话把他从天堂踩进了地狱。
“可是……阿公和族叔们从昨天起,都在背后叫你‘吊颈秀才’,什么是吊颈秀才呀?”
秦堪笑容凝固,双手隐隐颤抖。
他不知该掐死眼前这个小屁孩,还是掐死她阿公……
“最后两个问题……”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这是他至今为止剩下的所有家当,充满期待的瞧着虎妞:“我到底赔了人家多少钱?还有,为什么我这么穷?”
虎妞:“…………”
秦堪委实为难虎妞了,第一个问题属于经济范畴,虎妞这个岁数肯定不会关心秦相公家有多少家产,第二个问题属于哲学范畴,穷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世界观太偏颇,与他人的价值观有出入,不懂开源或不懂节流等等。
谁知虎妞居然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她两眼痴痴的盯着秦堪手里的那把铜钱,咬着下唇怯怯地道:“我如果说了,你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秦堪一挑眉,举起两只手:“你要左手的枣子还是右手的铜钱?”
“都要。”虎妞显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傻。
“好。”秦堪大方得一塌糊涂。
虎妞当即从他手里接过了钱和枣子,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咯咯笑开了声:“我阿公说过,人穷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懒,二是笨,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
秦堪苦恼的摸着鼻子,他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这么穷了,因为这两个原因他全占了。
虎妞拿着铜钱和枣子,像偷到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咯咯笑着跑远了。
秦堪苦着脸摸了半天鼻子,看着虎妞兴奋的身影,忽然也笑出了声。
童年,真好。
那么的纯真,无暇,美妙,它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去形容它,古代人的童年也一样。
秦堪感叹了几句,然后也笑着朝虎妞跑去。
江南的雨,仍旧那么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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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秦氏族叔
夜色降临,孤灯只影。
秦堪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秦家老宅里,手里把玩着一堆枣子和铜钱,正在思考人生。
虎妞是个好孩子,她纯真,善良,而且既不懒也不笨……
可惜这孩子还是严重低估了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很无耻,特别是某个穿越青年的世界,绝对比她想象的更无耻……
是的,秦堪后来又把送虎妞的枣子和铜钱抢回来了……
曾经的都市小白领比任何人都明白,既然落入穷困的境地,就必须开源节流。
如何开源他还没想出具体的办法,但在节流方面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该花的钱绝不能花,扔一把铜钱让孩子当时乐呵乐呵就可以了,怎么可能真的送她?不劳而获的东西要还的。
昏暗的油灯下,秦堪的手指关节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刚才把手里的铜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二十八文钱,不论数多少遍还是这个数。
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乡间老旧的二进宅子,三亩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接受阅兵似的二十八文钱。
这便是秦堪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财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秦堪的父母在他十四岁时双双亡故,亡故以前显然没来得及给他定一门亲事,以至于现在的秦堪年已十九,还是光棍一条。
孑然一身,这便是秦堪目前的现状。
十九岁的读书人,以前甚至还有着功名在身,这样的光棍在十里八乡简直比金龟婿更稀罕,哪怕是现在的秦庄,觊觎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个小数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于学业,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运。
当然,从主观上来说,秦堪不介意被她们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
众所周知,钱这个东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偏偏他秦堪很缺少。
所以,穿越青年秦堪现在需要钱,迫切需要!
明朝弘治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发明创造?飞机大炮蒸汽机什么的可能有点儿离谱,但是牙刷胸罩卫生巾之类的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窝在这么个小村庄里,无论多大的能力也无法展示,秦堪有很多赚钱的点子,可要他赚这些穷苦村民们的钱,说真的,秦相公没这个兴趣,不是善良,而是赚头太少,当然,抢虎妞的钱则毫无压力,那本就是他的钱。
男人,终归还是要走出去的。
大明弘治十七年,如今的天下是怎样一个天下?
位处一隅而不见全貌,秦堪不甘心。
人生,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他闪亮登场,不是在这个江南村郭中庸碌等死,他要做的,是迈开两脚,轻悄且安静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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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外的柴扉传来令人倒牙的吱呀声。
秦堪打开门,屋外朦胧的月色下,一张老迈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