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事君  第9页

庭州驻守已经有十来年。
  段元琛天资毓秀,文武双全,深得皇帝钟爱,皇帝甚至打破皇子年满十二方能封王的惯例,八岁就破格封他信陵王,时常带他在身边。十二岁时,因一箭射落双雕得了“信陵落雕王”的美称,那应该是他这一辈子迄今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了。两年后,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与太子一道随军,接着,便以忤逆罪名受到皇帝重责,被遣送到了关外,皇帝当时曾令永世不得回朝。
  现在,十年过去了,他还在庭州,今年二十四岁。
  ……
  “七皇子沐浴习惯?”
  “冬每日,夏晨昏,浴后以鹿角膏润肤。”
  “七皇子衣物熏何香?”
  “白木瑞香。”
  “七皇子喝什么茶?”
  “杭州狮峰山头采龙井莲心奇茗。”
  “何时饮?”
  “每日清早。”
  “余下时辰喝什么茶?”
  “午花茶,可加茉莉,两三朵即可,不能多。晚间乌龙茶,冻顶或铁观音择一。”
  “习什么书体?”
  “二王。”
  “曾如何评价?”
  “笔法纵肆,欹态横发。”
  “七皇子推什么碑文?”
  “背!”
  “七皇子如何看北朝左相王鸿之?”
  王鸿之是北朝末代皇朝的宰相,北朝大厦将倾之时,包括皇帝在内,满朝文武无心思战,唯独他试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曾为先帝一统天下造成了极大麻烦。北朝覆灭之日,王鸿之自尽。
  “水浅而舟大,生不逢时。”
  “七殿下喜欢吃什么?”
  “细鲈,以三两为上,清蒸,佐以姜醋。”
  安姑姑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神色,不再继续考问双鱼。
  双鱼微微吁了一口气。
  这两天来,她就一直在学类似于这些的东西,七皇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终于到了现在,面前这个安姑姑看起来似乎满意了,应该学的已经差不多了。
  “会琴棋书画吗?”安姑姑开始盘问起她。
  “略知一二。”
  双鱼说的略知道一二,是真的知十之一二,完全无法和京城里那些从小接受严格训导的名门才女相媲美。
  她六岁失去父母,从锦衣玉食的大族闺秀沦为罪臣孤女,被王嵩带在身边抚养。王嵩本人虽然才高八斗,琴棋书画医无不通,但他一年到头困于案牍,很少有闲暇教导双鱼这些闲情玩意,双鱼本人对这些也不感兴趣,除了下棋,她口中的“略知一二”,并非谦虚。
  屋内器物一应俱全。安姑姑命双鱼过去,先弹奏一段曲子,再与自己下一盘棋,接着命她写字,最后叫她画画。
  双鱼一样一样做下来,除了书法和下棋,其余几项,安姑姑的脸色很是难看。
  “也就只有字棋尚可。粗俗到了这等地步,如何能让七殿下满意?”她冷冷地道。
  双鱼低头,没作声。
  “音律、舞蹈如何?”
  她顿了下,又问。
  “不曾学过。半点也不会。”双鱼老老实实地道。
  安姑姑脸色一僵,默默起身出去。次日,带来了一个身段袅娜,看起来像是宫中乐伎的女子,命双鱼向她学习舞蹈。
  双鱼只好学。
  她学的很认真,唯恐错过这女子教她的任何一个扭腰摆款,但时间太紧,而且,实在天资有限,几天之后,不知道那位乐伎向安姑姑说了什么,安姑姑似乎终于放弃了这一项,接着开始安排她到御膳房学做几道指定的菜,其中就有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清蒸鲈鱼。
  在御膳房做了几天厨娘,烫了一手的水泡后,双鱼勉强出师。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课训已经差不多时,安姑姑又拿出了一样东西,顿时把双鱼羞的面红耳赤,心里更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屈辱感。
  安姑姑拿来的,是一本春宫册。
  “有什么可羞的?”安姑姑姑冷冷道:“宫女就不用说了,宫里妃子哪个进宫前不是脱光了衣服被太监从头到脚检查个遍,就连皇后,大婚前也受过教。”
  “你当你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双鱼听到这句话从安姑姑嘴里说出来之前,她还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皇帝只是派她去传个诏,因为她是沈弼女儿的缘故,皇帝那个排行第七的儿子说不定会给她点面子,真的听从了她回京也说不定。
  但现在,这个安姑姑却毫不客气地把她最后一张遮羞布也个扯了下来。
  虽然她此刻衣衫整齐,但她其实,赤裸裸毫无遮掩地站在了这个皇宫里,接受着这些人的检视和鱼肉。
  她必须要将皇帝那个儿子给带回来,如果她身上所具备的别的所有东西还不够,那就再加上这个。
  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了。
  她的一切,都不属于她自己。
  双鱼一双长睫微微抖了抖,垂下眼皮,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你酒态如何?”
  最后,一切都完毕了,安姑姑还有这最后一个问题。
  “不曾喝过,不知。”双鱼道。
  安姑姑命宫女取来内酿。
  双鱼喝了下去,然后……
  “给我牢牢记住,往后不许碰酒,一滴也不行!”
  这是第二天早上,她终于睡醒,头昏昏沉沉之际,茫然睁开眼睛后,安姑姑站在床边,皱着眉头对她冷冷说出的第一句话。
  后来六福偷偷告诉她,昨晚她几杯酒下肚后,一反常态,又唱又跳,还拉着安姑姑又哭又笑,死活不让她走……
  半个月后,双鱼终于结束了这段其实很是仓促的课程,真正被安排出京,要去往阳关西北之外的庭州了。
  接下来直到她回来,六福都会随她同行。
  那天早上,带她出宫的,正是和她处了半个月的安姑姑。
  安姑姑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面无表情。但是,快要走出安秀宫宫门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望着双鱼。
  就在双鱼以为她还要再吩咐自己什么时,惊讶地看到,她竟然朝自己下跪,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双鱼大惊失色,急忙上去要将她扶起来。被她拒绝了。
  “沈小姐,安若兰在此向沈小姐叩拜,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你的大恩大德!”
  她一字一字地道,神情不再素淡,眼中有微微泪光。
  ……
  出宫,出城门。车子驶上通往那座遥远城池的路上时,六福悄悄告诉双鱼,安姑姑是当年随荣妃一起进宫的荣家人。荣妃死后的那几年,她一直在年幼的七皇子身边。七皇子出关外后,她并没出宫,留了下来,至今未嫁。
  
  第11章
  
  宫中昭德殿那间双鱼曾跪觐过今上的御书房内,徐令此刻已向刚下朝回来不久的皇帝禀告完双鱼出京的情况。
  “什么人和她同行?路上可有保证?”皇帝发问。
  “启禀皇上,奴婢照您吩咐,从诸卫羽林里选派了一队精兵护她同行。出了玉门关,便有上镇将王大鹤接应,将她送至庭州。王将军在关外多年,对地形十分熟悉,皇上大可放心。”
  大兴立国后,为抵御北方突厥,沿袭了前朝军制,在与突厥地界相交的边境地带设置了上百个军镇,根据地理位置和规模大小,分上、中、下三种建制,一有异动,便可相互联络调遣兵将。军镇归都护府统辖,最高指挥便是镇将。上镇将为六品武官。这个王大鹤是忠良之后,勇猛善战,在几场对突厥战役的功劳簿里都有他的名字,皇帝也知道他,听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徐令见皇帝似乎陷入沉思,便在边上候着,片刻后,试探着道:“皇上,您下朝后还没用膳,您先歇会儿,奴婢叫人给您传膳……”
  皇帝颔首。徐令躬身后退出去时,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
  “你替朕传个话,让刘伯玉来见朕!”
  “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不是在这里!你替朕安排下。朕出宫。”
  徐令微微一怔,抬眼看向皇帝。
  “宫里朕的身边儿,还有个能说话的地儿吗?就在这会儿,不知道哪个角落都有什么人的眼睛在睁着,盯着朕的一举一动呢。”皇帝神色冷淡地道。
  徐令后背立刻沁出了层汗意,慌忙下跪:“皇上……”
  “朕说的不是你!你跪下去干什么?起来吧!去替朕安排下。”
  “是,奴婢明白了!”
  徐令急忙爬起来,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
  次日,刘伯玉怀着忐忑心情悄悄赶到了位于京郊的鹿苑。
  鹿苑是皇家林苑,占地广阔,外通水系内含湖泊,处处亭台楼阁奇花异木,美轮美奂。以前暑热时,皇帝每年都会来此避暑。但这几年已经不大过来了。
  昨天一早,沈双鱼离京去往了庭州,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刘伯玉自然也知道。
  皇帝突然打发沈双鱼去庭州,目的是什么,众人私下议论纷纷。
  有人猜是惩罚。
  但刘伯玉可不这么想。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立刻就把她的此行和此刻还远在庭州的七皇子给连接了起来。
  据他所知,皇帝此前似乎派人去庭州给七皇子传过几次诏,内容似乎是召他回京。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召这个十年前与自己反目的儿子回来,目的是什么,刘伯玉不敢乱猜。
  可能父子天性,老皇帝后悔当年举动了,此纯粹是舐犊之举。毕竟,当年的七皇子可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
  可能召他回来,是为了敲打,甚至利用曾位列八大柱国之首的荣家尚存的余威来牵制另外几个有着雄厚背景正蠢蠢欲动的皇子。
  又可能……
  刘伯玉也不敢乱猜了。
  就在他翘首等着七皇子归京时,后来却没有后来了。
  七皇子一直没有回来。
  所以现在,突然得知沈双鱼去了庭州,凭了第一感觉,刘伯玉就觉得和七皇子有关系。
  接着他得知皇帝要秘密召见自己,不敢怠慢,匆匆就赶了过来。
  他从鹿苑一扇侧门被人引着入内上了条画舫,船飘至湖中,他屏住呼吸等候良久,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果见皇帝负手而来,面色沉静若水,看不出半点喜怒。忙下跪叩头。
  刘伯玉叩头完毕,却久久不听平身之声,原本就忐忑的心情愈加紧张。也不敢抬头,只久久趴伏在地,纹丝不动。
  半晌,就在刘伯玉跪到双膝发麻,忽然听到头顶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刘伯玉,你居心叵测,可知罪?”声音森冷无比。
  刘伯玉微微抬头,正撞到对面座上皇帝射来的两道如电目光,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想必自己那日与韩王的私会已经被皇帝知晓了,大惊失色,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扑下去叩头,口中道:“皇上,臣知罪!”
  “何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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