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事君  第20页

:“皇上有说为什么留我吗?”
  卢嵩踱步到床畔,回忆起先前在御书房中时皇帝的那句话:“朕的儿子,难道配不上沈弼的女儿?”
  当时皇帝说完,便没了下文。
  皇帝口中的那个“儿子”,想来应该就是此刻还在庭州的七皇子了。
  但是卢嵩直到现在,还是无法能够清楚地揣摩出皇帝的意图。
  他给自己儿子卢归璞赐婚,现在看来,自然是为了让外甥女不再有婚约束缚。
  但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有意将外甥女配给他那位十年前被驱逐出了皇城的废黜皇子?
  退一万步说,倘若皇帝确实有这样的意图,他为的是什么?
  一个背了不赦罪名的罪臣的女儿,又将会以什么样的名义被送到七皇子的身边?
  皇妃?侍妾?或者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外甥女仅仅只是皇帝用来操控自己儿子的一枚棋子?
  这不是不可能。
  今上于天下百姓而言,自然是位英明君主,作为臣子的卢嵩,甘受他的驱策,哪怕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但皇帝的猜沉和冷酷,同样也令卢嵩不寒而栗。
  既敬且惧,这大约就是许多像卢嵩一样的臣子对于今上的感受了。
  无数的念头在卢嵩的脑海里翻腾,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虑担忧,但是他却不能把自己的忧虑明明白白地告诉外甥女。
  ……
  “小鱼,皇上说,想让你留些时日,陪他下棋说话。”
  卢嵩终于转过头,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
  “舅父大约不能在京多做停留,但过些时日,你表哥应该会进京。有事你就去找他。”
  “小鱼,你切记,在皇上身边,须得小心服侍,勿要触怒皇上。但倘若有朝一日,他要你做什么你不愿的事,你一定要让舅父知道。”
  最后他说道。
  ……
  半个月后,双鱼送走卢嵩,被宫车重新接回了到了宫里。
  这半个月里,卢嵩访客不断,尤其与平郡王府结为姻亲的消息传出去后,除了刘伯玉,当初许多与卢嵩有过往来的朝廷官员也纷纷前来造访,这其中就有双鱼的伯父沈钰。卢嵩让双鱼出来拜见沈钰,这位伯父表情十分激动,泪洒衣襟,要求带双鱼回家,说伯母已经在家为她布置好了屋子,就等她回去,往后一家人共享天伦。最后得知皇帝要双鱼进宫,错愕了半晌。
  临离去时,他的表情很复杂。
  ……
  双鱼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要将她留在宫中作陪。
  但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了,她也只能坦然去面对。加上舅父冤狱平反,表哥不日入京,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变故,往后前程应也可期。所以这次入宫,她心底里虽然也依旧提防着,但心情,和前头两次确实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23章
  
  双鱼依旧住在秀安宫。
  皇后没了有些年了,皇帝没再立后,现在后宫里,资历最老的就是当年与荣妃平坐的几个贵妃,四五十的年纪,其中地位最高,代领后宫的,便是韩王的生母高贵妃。
  高贵妃打发人来给她赐了赏。第二天,原本静的连鬼影都能跑出来的秀安宫成了全后宫最有人气的地方,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都是其余各宫主子照自己份位,效仿高贵妃纷纷也往她这里送东西。
  双鱼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么住下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皇帝下朝回来后,她被叫过去几回。徐令教她在旁奉茶。或者就像舅父之前对她说的那样,陪皇帝下棋。
  难道皇帝身边真的少一个类似宫女的陪驾?
  这些娘娘们,都是生过皇子的正经娘娘,赏赐她敢随便要吗?
  她托六福去问徐令,该怎么办。
  六福回来说,各宫娘娘既然赏了,收下就是,去谢个赏也就完了。
  双鱼只得照办。在宫女素梅的陪领下,从高贵妃那里开始,依次去各宫磕头谢赏。
  娘娘们对她很是和善,无不笑脸相对。尤其是高贵妃,对她分外的亲切。
  皇帝召见了贬官了十年的卢嵩,在御书房里君臣密谈许久,卢嵩最后虽然依旧回了荔县,但儿子却被赐婚成了平郡王府的郡马。
  平郡王是什么人?当年和皇帝一块儿从血堆里抱团出来的,比只剩了一个的那位正经亲王还要风光。
  不但如此,沈弼的女儿也被留在了宫里,还三天两头地出入御书房。
  这说明了什么?
  所以,皇帝对沈弼的女儿越亲近,高妃就越高兴,看她也是分外的入眼。
  ……
  双鱼在后宫里谢赏一圈,回来经过承祉宫的近旁,稍稍缓了脚步。
  承祉宫原本是皇子们未成年前的居所。如今皇子大多已经出宫各自立府。里头只住着被皇帝从东宫接出来的皇太孙东祺。
  让双鱼缓下脚步的,并不是承祉宫,而是再过去一些,坐落着的东宫。
  当今的太子,就住在这个地方。
  双鱼远眺东宫那片在夕阳下金光灿烂的琉璃瓦片刻,收回了目光,继续快步往秀安宫去,转过一个拐角,看到前头几个太监宫女面带惊慌地站在一棵核桃树下。一个太监手里捧着书本,其余仰头望着上面,一副想恳求又不敢的样子。
  似乎有人爬上了树。
  双鱼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
  敢在皇宫里爬树的,除了皇太孙东祺,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
  何况,这里离承祉宫又这么近。
  双鱼便低头,从树旁快步走过。刚过去,一个青皮核桃从树梢里飞了出来,啪的敲中了她的后背。
  ……
  因为六福在旁,双鱼对宫里的情况,大致已经有所了解。
  已故的太子妃是太傅杨纹的长女。几年前病没了后,由杨纹的另一个女儿续位。两年前,才六岁的皇太孙东祺被接出东宫,住进了承祉宫,由皇帝亲自教养。
  太子据说小时仁厚知礼,长大后,虽被众多出色兄弟衬的才智平庸,对皇帝更是唯唯诺诺,但他的这个儿子却是个异类。从小胆大包天,闯过不少的祸,少不了被上书房的师傅责罚,甚至告到御前。但奇怪的是,对皇子一向严厉的皇帝对于东祺的出格举止却颇能容忍,略加责罚也就作罢。所以东祺更是有恃无恐。宫里的许多太监宫女见了他都要远远地躲开,唯恐一个不小心惹上了要倒霉。
  因为双鱼有出入御书房,所以六福隐晦地暗示过她,若遇到了皇太孙,能避就避,省的惹出是非。
  ……
  双鱼脚步没有停,继续往前去。
  “哪个宫的!站住!”
  身后一阵树梢晃动发出的枝叶沙沙声,东祺从劈叉坐着的树枝上灵敏地跨过来,沿着树干开始爬下来。下头的几个太监慌忙簇拥上去用手兜着,唯恐他踩空脚跌落下来。
  “都滚远点!我自己会下!”
  东祺爬到树干半截处,抬脚踹开太监接着的手,自己跃了下来,站稳脚后,把刚摘的几个青核桃丢到一个太监怀里,说了声带回去,转而又冲双鱼背影吆了一声。
  双鱼无奈,只好停下来,转过了身,看见一个腰系黄带的七八岁大的男孩站在树下盯着自己,衣角还带了些剐蹭的痕迹。眉眼俊秀,表情却高高在上,带了不悦的倨色。
  她边上的素梅和另个宫女已经跪了下去行礼。素梅道:“奴婢等陪着沈姑娘刚从各宫娘娘那里回来,不知皇太孙殿下在此。若有冒犯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双鱼迟疑了下,只好也跪了下去。
  东祺走到跟前,绕着双鱼走了一圈,恍然:“原来是你!难怪你打扮的奇奇怪怪!宫女不像宫女!妃嫔不像妃嫔!刚才我叫你停,你为什么不停?”
  双鱼道:“殿下方才在树上,被树影所挡,我没看到。”
  东祺哼哼了两声:“我看你是故意不停下来的!我的核桃明明砸到了你!”
  “殿下误解了。”双鱼望着他,神情平淡,“我此前不知皇太孙殿下喜用核桃砸人的方式来叫人停下。下回我知道了。”
  东祺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边上那个捧着书的太监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道:“殿下,晚上皇上要亲自考您功课……”
  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
  皇帝一生勤政,几十年如一日,至今还往往批阅奏折至深夜。但即便这样,每隔几天,他也依旧会抽出时间亲自考校皇太孙东祺的功课。
  方才皇太孙进学回来,路过这里,看见核桃树上露出几个结了果实的青皮核桃,兴起便不顾阻拦自己爬了上去揪。此刻仿佛被提醒了,脸上露出一丝愁色,最后望了眼双鱼,仿佛还有话说,嘴动了动,最后还是闭上了,撇下她转身便走,太监宫女松了口气,急忙跟上,一行人背影很快入了承祉宫,消失不见。
  ……
  天黑了下来。御书房伺候的一个太监传召,说皇帝让她过去。
  双鱼来到御书房。里头灯火通明。抬眼见白天遇到过的皇太孙也在。只不过现在,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的对面,正在背着书,神色显得有些紧张,额头在冒汗,全无白天时的骄纵之色。
  皇帝靠在椅子里,微微闭着眼睛,在听他背诵。
  双鱼进去,跪下朝两人方向静静地磕了个头,便起来站在了徐令的身后。
  东祺正在背《中庸》里的第十章。双鱼听他起头背的还很顺畅,背到中段,渐渐磕巴起来,等背完了“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停下来接不上了,显然是忘记了。
  皇帝睁开眼睛,表情有些不悦:“没了?就这些?”
  东祺呃了两声,一时答不出来。忽然看到徐令身后的双鱼,一愣,脸迅速地涨红,道:“我这就去背……等下再背给皇爷爷听……”
  皇帝哼了声:“白天干什么呢?爬树呢。上回皇爷爷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东祺脸上露出天真笑容,道:“皇爷爷,我是没背出书。但这意思我知道。是说匹夫不可夺志。我这就去背。保证给您背出来!”
  皇帝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道:“皇爷爷这里奏折没批完,这几篇功课,你好了就背给她听。”指了指双鱼。
  东祺一愣,迅速瞥了眼双鱼,似乎有些不愿。但见皇帝已经招手叫双鱼过来,叮嘱了一番,只好默不作声。
  双鱼有些惊诧。但皇帝已经这么吩咐,也只能应承下来,和东祺两人被六福领到了隔壁一间四壁书架的房里。
  “皇上说了,沈姑娘可以坐着。”
  六福道。
  东祺一脸不以为然。
  徐令走了后,双鱼也没坐,依旧站一旁望着东祺。见他一改方才在皇帝面前的乖巧模样,大喇喇靠在椅背上盯着自己,面无表情地道:“皇太孙殿下还不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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