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想法,在他见到平煜挥刀朝自己刺来的迅捷和刚猛时,头一回产生了动摇。
他差点就忘了,王世钊前几日跟他提过一回,平煜不知何故,内力突飞猛进,且所习的内力与阴玄的五毒术全不相同,不但弘大正统许多,且似乎正与五毒术相克……
刀锋带着寒意,凛凛然逼至眼前,生死只在一线间。
他再没有功夫胡思乱想,嘿嘿一笑,身子极为怪异地一扭,直直往马侧倒去。
永安侯府这一边,也被东厂人马团团围住。
战事来得突然,自北直隶往南,如今尽皆戒严。
邓安宜有心要回京调人手对付东厂,却因消息受阻,未能将信及时送出。
因如此,他手上明面上的人马只有永安侯府的护卫及东蛟帮一干人等。
他早年尝遍了腥风血雨,习惯了步步为营,从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故他在万梅山庄受伤后,再不掩饰自己跟镇摩教的关系,而是将从左护法手中夺回的令牌和自己的令牌一道发出,在最短时间内,将江南一带的镇摩教教徒召集而来,在金陵汇合。
加上东蛟帮和永安侯府的护卫,他手上三股力量汇做一处,总算不再处于劣势。
在东厂之人包绕过来时,他从怀中取出一竿短笛放于唇畔,吹出尖锐而短促的怪音,笛音未落,蛰伏在周围的镇摩教教徒便如破土春笋般,纷纷钻了出来。
跟在众教徒身后的,是昂扬着蛇头、一路嘶嘶不绝的群蛇,数目之众、声势之浩瀚,直如滚滚而来的黑色海浪。
邓文莹本在车上回忆先前在驿站时见到平煜时的情形。
借由帏帽的遮挡,她将平煜今晨穿的衣裳、跟人说话时的模样、略显疲惫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她自然也发现了平煜从头到尾都没肯多看傅兰芽一眼,每一想到此处,她心里便一阵发凉。
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再明白不过。只有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连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得这般周全。
她自然是不忿的。
在京中时,她曾费了许多心思打探平煜的房中事,知道他母亲在他房中安置了两个貌美的丫鬟,然而一年过去,那两个丫鬟始终未开脸。
京中那些烟花之地,平煜更是甚少流连。
因着这个原因,虽然平煜不肯答应跟她的亲事,她并不像现在这般煎熬。
可是,这种隐秘的满足感,在她上回亲眼见平煜给傅兰芽买衣裳时,瞬间被击得粉碎。原来他不是不肯亲近女子,只不过肯亲近的人不是她罢了。
想到此,浓浓的妒意充斥了整个胸膛。
她尤记得,她八岁那年,有一回,母亲带她去西平侯府赴宴。
春日明媚,微风徐徐,她和姐妹们在平家的后花园放纸鸢。
平家的园子又大又绚丽,她拿着美人纸鸢放了一会,不小心松脱了手,纸鸢被风刮得挂在高高的槐树上,一时无法取下,内院中只有闺阁女儿,无人能爬到树上去摘下那纸鸢。
正要让婆子们搬梯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在墙头出现,见了那纸鸢,轻轻巧巧跃到树梢上,将纸鸢取下。
她一眼便认出那俊美少年正是平煜,顿时又羞又慌,立在原地,紧张地绞着帕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原以为他会跟她一样,对自己的订亲对象有些印象,谁知他只笑着将纸鸢递给身边的婆子,全无耐性在原地多逗留,一转身的功夫,便重新跃上墙头,少年心性展露无遗。
当时他高自己足足一个头,脸上的笑容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眩目得迷了她的眼。
而今,那等无忧无虑的笑容再也没能在平煜脸上出现过,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她和他的姻缘。
难过和不甘交织在一处,她心里绞窄似的憋闷。走投无路之下,忽然开始恶意地回想刚才见到傅兰芽时的情景。
此女每在人前出现,从来都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可谁知私下里,傅兰芽有没有用些哪些手段狐媚平煜?
平煜并非喜好渔色之人,又对傅家怀着恨意,若不是傅兰芽有心勾引,怎会对她那般倾心,说不定……傅兰芽早已委身平煜,也未可知。
这个念头来得猝不及防,她大吃一惊,可是,一想到平煜和傅兰芽那般亲热,她喉头便仿佛被什么堵住,难过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嫉恨顷刻间冲昏了头脑,她咬唇,恨恨地想,若是她将傅兰芽行为不检的事到处一散播,哪怕平煜再坚持己见,平夫人定不肯让傅兰芽进门。
念头一起,她焦躁不安的情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然而此事到底太过阴毒,哪怕她如此恨傅兰芽,一时也难以下定决心。
记得二哥曾跟手下说过一句话,“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她当时偷听到了,心里还曾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怎么都觉得这话不像是素来谦和的二哥能说出来的。
可是,此话细究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也许就是因为她遇事总是瞻前顾后,所以才在平煜面前屡受挫折。
要不要……做绝一回呢?
忽然,她听到了外头那一声声的怪声,嘶嘶不绝,无端透着让人心悸的意味。
她担心二哥的安危,忙诧异地掀开窗帘一看,谁知跳入眼帘的,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骇人景象。
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傅兰芽紧紧贴在马车车壁上,听着外头激烈的争斗声,虽然明知平煜定然早有准备,依然担心得无法静下心来。
尤为让她惴惴不安的是,未过多久,她竟于一众镪镪作响的锐器相击声中,分辨出了蛇群来袭的声音,怔了一下,意识到定是扮作邓安宜的右护法使出了引蛇术。
她本就怕蛇,联想起那一回在曲陀时她和平煜被蛇群追袭时的景象,慌得再也坐不住,呀了一声,忙将头埋在林嬷嬷怀里。
这时,平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比平日哑了几分,却依然镇定,“莫要掀帘往外看。”
傅兰芽听在耳里,虽仍不敢睁开眼睛,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地。
过不一会,一股淡淡的药味透过帘子弥漫进来,傅兰芽有了上回的经验,一闻便知是雄黄。
秦勇在外扬声道:“傅小姐莫要怕,我等对付蛇群不在话下,绝不会让这东西伤到你。”
这话绝不仅仅为了宽慰傅兰芽,实是秦门跟镇摩教由来势不两立,上回右护法放出蛇群救走了左护法,秦门特捡了当时残留在院中的蛇尸里的毒液细细研究,很下了一番功夫,路上重新改配了药粉的配方,就为了应对右护法。
故而这帮蛇群许对东厂之人有震慑之势,对秦门的药粉却避之不及。
厮杀了大半日,空气中血腥气越发浓厚,不时听到砰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傅兰芽人在车上,无从得知那是人头落地的声音,只觉这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跟以往不同,因眼前的敌人是东厂,不止平煜等锦衣卫,连洪震霆等江湖人士也杀红了双眼,恨不得将这帮祸乱朝纲的阉党一一斩于剑下。
到了日暮时分,邓文莹终于幽幽醒转,忆及昏迷前的景象,吓得脸色都发些发黄,抖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谁知未看到二哥,却看见山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好些尸首,大多身首异处,情状可怖,仿佛人间炼狱。
而不远处,平煜正好一刀将一人的头颅砍下,热气腾腾的鲜血在空气中喷洒出一片血雾。
邓文莹呼吸一滞,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住,就见那人头一张脸盆似的白胖圆脸,仍保持着圆睁双目的不甘模样,正是宫里甚为得用的刘一德刘公公。
平煜早上还整洁的竹青色锦袍上早已被鲜血洇湿了大片,脸上溅了不少殷红的血迹,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刘一德的人头,满脸杀气,状若修罗。
邓安宜那边瞧见,忙刺出一剑,暂且逼退眼前一人,旋即拍马过来,正要焦急地替邓文莹将窗帘放下,邓文莹却已再次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依稀听见一句,“平煜!王世钊逃了!”
等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时,傅兰芽从六神无主的林嬷嬷怀里抬起头,僵着身子怔忪了一会,正犹豫要不要掀开窗帘,便听外头有人道:“东厂的爪牙,除了逃走的那几个,剩余人的尸首全都在此处,共计一百零八名。”
平煜的声音响起,有些嘶哑,有些疲倦,低声道:“好。坦布麾下骑兵,共有五万之众,兵分四路,分别由不同瓦剌将领统帅。其中一路,由坦布亲自率领,围攻大同。因王令专横,无人驰援,如今大同已然失守,守城参将吴刚战死城下,城中数千名官兵尽皆死于坦布铁骑下,塞外城堡一夕之间陷入危境,接下来,便要轮到宣府了。这一百零八名阉党的尸首,正好告慰吴将军在天之灵。”
一阵沉默。
傅兰芽心头突突直跳,一为大同失守,二为守城而死的将士,三为外头的惨烈景象。
除了呼啸的夜风,整座山谷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平大人。”洪震霆有些发哽。
忽然,有人嗖地一声,拔出长剑,厉声道:“不诛此贼,誓不为人。”
却是李攸。
众人激昂地应道,“杀!”
马车辚辚声毫无防备地响起,傅兰芽身子被颠簸得往后一仰,扶住林嬷嬷,掀帘往外一看,夜风凛凛,天色不知何时已暗黑如墨,马车飞快地在夜色中疾驰,跟在众骑身后,正片刻不歇往最后一个目的地奔去。
第125章
行了一会, 傅兰芽搂着林嬷嬷昏昏欲睡。
马车颠簸不休,她困乏不已,终于在林嬷嬷怀里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 已分不清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车马却仍未停歇。
包袱里放了干粮和水, 聊以果腹。主仆二人饿了便吃, 吃了便睡, 除了偶尔下车打个尖, 一路都未停过。
到第十日的一个傍晚, 马车仍未停下,傅兰芽终于起疑,沧州到宣府并不需这么久的日程, 何况是他们这种日以继夜的赶路法。
难道临时出了什么变故?
正在这时, 就听车外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是有千百人的步伐汇聚在一起, 整齐划一,由远及近走来,声势谓为壮观。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
她和林嬷嬷听得惊心动魄, 讶然相顾了一会,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就见道路后方果然乌压压涌来一队人马,约莫有数千之众,因天色已擦黑, 一眼望去,恍如蜿蜒行来的巨龙。
她错愕,难道这是前往宣府汇合的急行军?
再往远处的城墙一顾,分辨了一会,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根本未去宣府,而是径直来了阳和。
看这军队来的方向和声势,很有可能是某地应召而来的备操军。
那位领头的将军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满面忧色,到了跟前,与早已下了马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