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放下来,把剩下的小半碗药倒在痰盂里,见德哥儿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瞧着她,便对他眨眨眼。悄声笑道:“这药太苦了,兰姨不爱吃,别同旁人说,好不好?”
德哥儿立刻把腰间的小荷包掏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在床上,拣出个美人肩瓶儿。递上前道:“我这儿有松仁糖,吃这个就不苦啦。”
香兰心里一下又暖又软,一把将德哥儿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头。
却说姜家姊妹回到梦芳院,姜丹云迷迷瞪瞪。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自己床上出神。她到底不是恶毒之辈,只觉做了此事,并非有她想得那般痛快,反倒心惊胆颤,不觉滴下泪,直直呆坐着,心里千思万想,翻腾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清芬拿着针黹从外头走进来,口中道:“姑娘让我绣的花样子已经得了。”见姜丹云直眉瞪眼,满面紫胀的出神,疑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上前一摸姜丹云的头,只觉一手冷汗,不由骇了一跳,猛摇了姜丹云几下,惊道:“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姜丹云方才回过神,忍不住“啊呀”一声,抱着清芬的胳膊哭了起来。暂且不表。
姜曦云则径自去了姜母房里。姜母方才已见过了长孙,自觉心中有靠,又因姜尚先登门为着姜曦云的亲事,可见事情已九成已定下了,心中不由喜忧参半,可脸上的气色已红润起来,正合目盘膝坐在炕上,手里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姜曦云甩开鞋上了炕,自顾自埋在姜母怀内,姜母张开双臂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姜曦云闷声道:“祖母,我......我心里憋闷得难受......我是不是变坏了?我早听流苏说四姐姐从二表嫂那里捡来的断子绝孙药,四姐姐为人好妒,又羡慕我的婚事,我唯恐她下给我吃了,昼夜严防守着她,好几遭她都未能得手。大表哥拼命抬举香兰,我自然不喜她!更何况表舅母也护着她,日后我嫁进来也未必能降伏之,只怕日子处处掣肘,犹如傀儡,我......我就故意向四姐姐露口风,说香兰每日都吃药,又赶在春菱当班时特特领着她去,四姐姐给我下不成药,胸中恶气没出撒,她那睚眦必报的脾性,只怕要给香兰下药嫁祸与我,搅黄这门亲事,我便借刀......我,我算计人了,可......可我也不想这样做!”一行说,泪一行滚下来,呜呜哭个不住。
姜母慈爱的抚着姜曦云的肩膀,低声轻哄着:“曦丫儿,莫要哭了,乖孙女......祖母都知道,都知道......一早流苏就告诉我了。”说着捧起小孙女儿如花似玉又哭得涕泪横流的脸儿,道,“这世上谁不想光明正道活着,谁不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可有几个人能够呢?”
姜曦云直直看着姜母,只见她脸色沧桑,添了几道皱纹,显得愈发苍老了,心里一酸,眼泪又滚瓜似的滴下来。自她发觉陈香兰地位超然,就开始不住思量。那女孩儿生得美貌,琴棋书画皆通,虽她觉着那些风花雪月的调调一无是处,奈何林锦楼喜欢,况香兰所长,正是自己所短。如此一个贵妾,怎能不让她坐如针毡?她原也打算日后嫁进来再慢慢收拾,可秦氏那天维护香兰一席话,却让她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来,彻底灰了心。故而才想出这个法子......
姜曦云内心凄惶,又恨自己引姜丹云做出这等事,哭道:“这事必要有个交代,倘若要保全姜家声誉,春菱就要推出去顶缸,她原是一心跟我的,我竟......算计了她......”
姜母若无其事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姜曦云一惊。
姜母眼中精光闪动,道:“我问你,倘若春菱没有背主,你会如此行事么?春菱这样的心性,你日后敢用她么?倘若咱们姜家地位与林家比肩,区区一个妾,还会让你如此顾忌么?”
姜曦云哽咽道:“自然不会。香兰的丫鬟独独她主动凑过来,这样的人,孙女自然是不敢用的......倘若咱们家同林家一般,祖母自然会同林家太太提,不说把陈香兰打发了,也不能把她捧到这般田地。”
姜母容色平静,缓缓开口道:“可算脑筋还开窍,咱们姜家本就比林家差些,如今又伤了元气,你一个庶出的女孩儿,娘家不够得力,嫡母与你不亲,亲娘身份卑微,嫡亲的兄弟远在浙江,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你老子还指望借由你这一层同林家交好,日后能提携全家,这一层一层的利害,你该心里明白,日后嫁到林家,你想活得舒坦,就该把招子放亮些。”
姜曦云一怔,顾不得擦腮上的泪,呆在那里。
姜母伸出手,缓缓将小孙女脸上的泪抹了,目光爱怜,道:“林锦楼迷恋陈香兰,一心一意要让她生孩子,全然不顾咱们家脸面,倘若日后生出庶长子,你该如何尴尬。你若不算计,日后委曲求全过日子,处处忍让,低声下气,你可愿意?”
姜曦云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姜母长叹一声,忽振奋精神,冷声道:“算计人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药是你四姐姐下的,与你无甚相干,你又没特意去害谁,横竖不过春菱那个丫头,还有那个陈香兰,旁人又没少块肉......哼,你比陈香兰心眼多,领悟力也比她高,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又会结交人。她会甚?不过整天扎在屋里写几笔字,画几幅破画儿,再迎风掉几滴眼泪儿,委委屈屈,缩手缩脚,倔强执拗,就算老实没心眼又如何?即便她也是千金小姐,问问哪家豪门愿意求这样的女子为妇?我问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女儿,是愿意像她还是像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儿子求娶儿媳,愿意娶陈香兰那样的,还是你这样的?”
姜曦云已然目瞪口呆,嗫嚅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姜母慢慢道:“只是那陈香兰颇会邀买人心,你好生想想,日后嫁进来,如何管束她罢。”
姜曦云怔怔道:“她日后只怕再生不出子嗣,不过是个花瓶儿......”
(一会儿还有一更)
☆、283 药(二)
(抱歉,刚刚电脑抽了,所以提交重复,现在替换)
姜母大怒,指着姜曦云厉声道:“日后你嫁到林家便是当家主母,任凭她是如何得宠的小妾都得在你跟前屏声静气,乖乖儿立规矩听训斥!你让她过好日子,那是才是你的慈悲!如今陈香兰这样风光,上上下下得人心得维护,你压不服她,如何主持中馈,执掌家务?心慈手软没出息的东西!日后倘若她听闻一字半句,她无嗣之果有你从中推波助澜,你当她还能继续做个菩萨?”
姜曦云不由打个冷战。
姜母奋力咳嗽了几声,气将要喘不匀,姜曦云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姜母一把挥开,失望道:“你自幼聪明,最会权衡厉害得失,会讨喜,会以退为进,步步为营,咱们家的女孩儿里,论心思你是拔了尖儿的,可这般瞻前顾后,让人欺负到头上还畏畏缩缩,哪有半分魄力可言!哪里还是我调教出来的人!枉费了我的心血!”言罢又剧烈咳嗽起来。
姜曦云连忙从床头取出一只小瓶,从中倒出一丸药,塞到姜母口中,姜母含了片刻,呻吟一声,终于平静下来。
姜曦云含泪跪在地上,握着姜母的手道:“祖母息怒,孙女知错了!”她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没错,不过自卫罢了,只是这桩事情一出,让她心境不再如原先那般悠然自得,恐怕自此便要在内宅里斗法算计,让人无端生厌。
姜母摸了摸姜曦云的头,良久方道:“好孩子,起来罢,你天性淳厚,人又聪明,将来的福气大着呢。”
姜曦云红着脸,扭着手指,道:“祖母当真不怪我这样算计?”
姜母靠在炕头的妆花靠枕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半合着眼,淡淡道:“算计?你这也能叫算计?腌臜肮脏的有得是,只怕这林家上下也干净不了。否则林锦楼这把年岁,为何膝下无子?”
姜曦云已是精疲力尽,心思黯淡,沮丧道:“是了,终其一生,只怕也不能一劳永逸,女人总是苦的......还是做姑娘时快乐些。”
姜母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一劳永逸?如今你所做岂不就是一劳永逸?”
姜曦云不解,抬头看着姜母:“林锦楼既然爱陈香兰,便让他宠去,横竖也私不出个孩子。女人嫁了人,子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日后你在林家站得住脚便罢,若站不住,再去买个懂风情会琴棋书画的女子来,别让那人生育便是了。也分一分陈香兰的宠。陈香兰生不出,怕失宠日后日子难捱,必然要讨好你,你便左右逢源了。”
姜曦云沉默半晌道:“依着祖母的意,虎还未除,又引来一匹狼,真真儿是用刀子割自己的心了。”
姜母冷笑道:“女人家。哪个不是一生忍着过的?暂且忍耐是为了日后出头,一生平安,富贵喜乐。”
姜曦云小小的叹了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有时就该对别人狠一点。
正此时,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姜曦云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只见流苏跑进来,喘了几口气,道:“老太太,畅春堂那头乱起来了。说陈香兰忽然肚痛,下身竟然见了红。丫鬟们急急忙忙请大夫去了。”
姜母听了这话,不由坐了起来,理了理头上的发,淡淡道:“把四丫头喊来。”
片刻,姜丹云到了,整张脸哭得通红。姜母厉声道:“孽障!给我跪下!”
姜曦云一哆嗦,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姜母冷冷道:“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事发,陈香兰小腹剧痛,已见了红了。”
姜丹云头上仿佛打个焦雷,面无血色,六神无主,结巴道:“我......我......”忽又拼命磕头道:“祖母救我!祖母救我!”
姜母浑浊的双眼忽明亮起来,道:“如今要救你,可也不难。”
姜丹云猛抬头死死盯住,只见姜母一字一顿道:“你且记住了,下药的事你一概不知,只怕是春菱那个丫头生了二心,故意下药去害主人,你可明白了?”
姜丹云身子一歪便堆坐在了地上。
响晴薄日忽起了一阵风,转眼彤云密布,畅春堂里乱成一团。方才香兰正同德哥儿说话,忽觉小腹一阵绞痛,正逢书染带着贴身丫鬟朝露匆匆赶过来,见香兰面如金箔,不由大吃一惊,忙忙的打法人去请大夫,又要到前头告诉林锦楼。香兰扯住书染衣袖不让,忍着痛道:“大爷正在前头同姜家大爷会面,你也知为何事,这样贸贸然叫他回来,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