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待香兰净手后又帮她戴上。林东纨又一叠声赞香兰的镯子好看:“这玉水头足,金镯子上的花纹好看,不知从哪儿打的?是万宝楼还是翠珠斋?赶明儿个我也按这个样子打一副去。”
谭氏坐一旁,脸上挂着笑,慢腾腾的把手擦净了,心里暗自诧异。她初嫁入林家,自然小心翼翼讨好,因长辈俱不在跟前,林东纨、林东绮姐妹便是她平日里竭力交好的。前者嫁入鲁家。如今鲁家虽声势渐衰,可“百年之虫,死而不僵”。仍有一股子底气在,更勿论林东纨乃是林锦轩一胞所生的。偶一归来探望尹姨娘,林锦轩也待她极亲厚;后者身为簪缨之家嫡出女儿,嫁给镇国公前程无量的二公子,在京城贵妇小姐中又极有口碑,如此出身高贵,容貌秀美,贤名远播。又嫁了贵婿的,简直是谭氏心底里最向往的人生。因她极羡慕,便也十分乐意与林东绮结交。
只是纨、绮二人待她不温不火的,谭氏只道因自己初来。还不熟悉罢了。却不成想,今日林东纨头一遭见香兰,竟也对她百般热络,话里话外透着殷勤讨好。
众人净过手,又有三四丫鬟捧着大漆捧盒进来。小鹃、雪凝将菜从捧盒里取了放在桌上,桌上不久便碗盘森列,各色菜肴不一而足,大多清淡素净。
席间寂静,只闻碗筷碰击之声。
待用过饭。丫鬟仆妇撤下残席,奉上香茶漱口,众人移步到东边的屋里,丫鬟重新摆了点心果品,说笑一回,不过说些闲散话,林东纨生得一张伶俐嘴,众人的话有七成都让她讲了:谁家园子盖得好,哪个戏班子唱得佳,谁家夫妻不和,谁家新纳了小妾,谁家二房三房妯娌闹别扭。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原本无趣,可她偏讲得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香兰听林东纨说这些,时不时也能听到几个熟悉家族的人名,但十几年沧桑已过,颇有物是人非之感。又见林东纨说得眉飞色舞,觉着她再配一方醒木,落在书案上“啪啪”一拍,真是个地道的说书女先儿。
屋中正说着热闹,林锦楼从外走进来,进屋只见静悄悄的。原来主子自顾自说笑,丫鬟们也各自散了,或去吃饭,或去午睡,或去罩房里说话儿玩笑,只剩下画扇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口守着,手上做一色针线。
林锦楼见屋里没人便转出来,听到东边屋里传来说笑声便走过去,他在前头吃酒,身上染了一块污,回来换衣裳的,他本想唤香兰,可走到门前听见笑声便改了主意,暗想香兰平日里也寂寞,好容易来几个年纪相仿的跟她说说话儿,他一进去,难免屋里人不自在,扫了兴。画扇见林锦楼来,慌忙站起来,伸手就要撩帘子,见林锦楼一摆手,便乖乖闭了嘴,缩到一旁站着。
林锦楼竖起耳朵,往屋内听了听。
如今林东纨正在说一桩戴家的事。这戴家早年祖辈做过朝中二品大员,后家中也出过几辈人才,因太子之事受了牵连,伤了元气,蛰伏了十几年,直到三年前,圣上方才重新眷顾,提了戴家老爷戴庆进了翰林院,极受内阁阁老赵晋器重。有道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戴庆刚时来运转便死了原配,过一年又续娶了一房新太太,家中又欣欣向荣起来。
香兰吃口茶,微微抬头一扫,只见林东绮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林东纨说话儿:“……可那肚子是在戴家太太的丧期里有的,已经五个多月,是戴三爷在戴家三奶奶眼皮子底下偷的丫头,那丫头也机灵,先托词回家藏了几个月,那肚子比旁人要大得多,许是个双生子,眼见要藏不住,那丫头她娘带着她回戴家来。戴三奶奶要赏她一碗落胎药,谁知那丫头仗着自己是老太太身边得意的,挺着肚子让老太太做主。戴三奶奶那样的脾气性情你们都晓得,将要气炸了肺,提着裙子追到老太太房里,当着老太太的面,把那丫头抓了个满脸花,哎哟哟!还有说把人眼珠子给抠掉的,啧啧啧,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东绮一惊,抚了抚胳膊道:“大姐姐快别说了,怪瘆人的。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戴家老太太当场就晕过去了,那丫头吓得摔在地上小产。戴老爷说要狠狠整治三儿媳妇,啧,要说戴三奶奶真有两下子,知道他公公新续娶了一房,如今新婚燕尔的正在兴头上,转回头讨好了新婆婆。这枕头风一吹,也就轻拿轻放了,没两天又耀武扬威的,如今戴家的那些丫头们算是给她压服了。”林东纨说着,捧起一盏茶润了润口,道:“那丫鬟给送庄子上去了,听说好端端一个整齐的女孩儿,如今破了相,也不知以后该怎么的,戴三爷只打发人送了四十两银子,便再没管过。”
谭氏哼一声道:“阿弥陀佛,该!那丫头是报应。戴家也不占理,哪有在母亲丧期就偷丫头的,传出去戴家斯文扫地。戴三奶奶纵有不妥,也是戴家纵容,难不成老太太身边的就能随便爬主子床,偷女主人的汉子了?”
林锦楼听无非是些婆婆妈妈,十分不耐烦,转回身想走,不成想听见香兰说道:“戴三爷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女孩儿到底是个奴才丫头,主子硬要她如何,她能怎样。可怜那女孩儿毁了一生,死了一双孩子,那男人还逍遥快活。”
林锦楼听了这话,提起的脚又放下来。
谭氏冷笑道:“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世间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那丫头若没那个意,戴三爷又岂会得手?况她又是老太太的丫鬟,比别的丫鬟得脸,戴三爷难不成还能强奸?听说那戴三爷是个貌若潘安的风流人儿,这样有身家又有相貌的,才让那丫头动了脏心思。”
香兰亦冷笑道:“若按这个说法,凡是有身家有相貌的,都该是丫头们上赶着巴结爬主子床了?”
谭氏提了嗓子高声道:“那丫头要真被迫的,三贞九烈,如此百般不情愿就该直接抹脖子,有了种就该一碗药坠了,何必遮遮掩掩的藏起来,莫了又挺了肚子回来恶心人!这样怕死又矫情的小贱蹄子,戴三奶奶打得真是痛快。”
香兰缓缓道:“倘若她被主人强迫,失节便已十分可怜,日后体面姻缘便不能再指望了,这事原也不是她的错,外人又何苦相逼,一定要取她性命?她不死,兴许她有爹娘要养,难不成因为她眷恋人世,就落百般不是了?她有了身孕,肚子里孩子血脉相连,又如何忍心把孩子打掉。她定然挣扎了许久,最终不能狠心,又被家里人觉察,方才回到戴家了。”
林东纨不知内情,林东绮却是略知晓香兰与林锦楼间的事,知道方才那话戳了香兰的心病,见谭氏面红耳赤的仍要争辩,便笑着岔开道:“好了好了,都是外人的事,咱们何必说这些。”拉着香兰的手,说,“我记得你原来最会画花样子,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的?快画一幅山水给我,我想做件大氅,回头绣在大氅上。”
香兰从善如流,顺着梯子下来,笑道:“昨儿刚来京城,画好的全在金陵,赶明儿个我就给二姑奶奶花几幅,想要什么样的只管告诉我。”
林东纨凑趣儿道:“还有我,还有我,原来你还有这个好处,日后寻花样子可找着地方了。我要百蝶牡丹的,帮我画两幅。”
林东绮又笑道:“你慢慢画,别赶,也不急着要。”
香兰笑着应了,余光看了谭氏一眼。
☆、第236章 偷听2
谭氏绷着脸儿坐在那里,显是心里憋了火气。香兰暗想这谭氏虽嫁了人,可到底年纪还轻,正是在一言不合便恼起来仇视对方的时候,不禁后悔方才同她争持,正欲说两句软话,却见谭氏站了起来,青着脸色道:“出来太久,也不该叨扰了,这就告辞。”
说罢不理众人挽留,撩开帘子便走出去,不想她出来脚步太急,一下与门外站着偷听的林锦楼撞个满怀。谭氏只闻得一股子混着薄荷龙脑和皂角味儿的男子气息,猛一抬头,正与林锦楼四目相对,瞧见那双漆黑如电的眼睛。
谭氏本想推开,可她又慌又乱,心头狂跳,臊得跟什么似的,腿发软,站立不起。
林锦楼没料到谭氏莽莽撞撞从屋内冲出来,拧着眉,不耐烦伸手将谭氏推开,撩起帘子进屋。众人见林锦楼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林锦楼只对纨、绮略一点头,对香兰道:“你出来。”
香兰只好跟着林锦楼去,待进了卧室,林锦楼只居高临下的看着香兰不语。香兰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唯恐这霸王发什么邪火,小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林锦楼又盯着香兰看了一时,方才说:“衣裳脏了,去给爷去找一身。”
香兰抬头,果见他衣襟上有一块污,忙打开箱笼,取出一套,帮林锦楼重新换上,低头替他整腰带和玉佩时,仍觉着林锦楼阴沉个脸盯着她瞧,仿佛要将她盯出两个洞。
香兰心惊胆颤,琢磨着方才她在屋里那番话让林锦楼听了去。这厮狡猾多端,精明绝顶,一准儿能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倘若因此恼起来那可就糟了。如今林锦楼看似脾气比先前软和些,实则霸道有增无减,积威尤甚。
香兰手指头有点颤,见旁边的翠色大荷叶托盘上摆着五六串璎珞荷包。赶忙拿了个花卉火莲荷包捧到林锦楼跟前,并不敢抬头看,只说:“那个……那个天气慢慢热了,大爷再戴羊皮荷包便不合时宜,这个是我前两天新做的,大爷要不嫌弃针线,就佩上罢。”
林锦楼见香兰低眉顺眼可怜巴巴捧着荷包那样儿,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拿起荷包看了两眼,在掌心里拍了拍。道:“这会儿知道巴结了?”
香兰小小声说:“没有。没巴结……就是早就做好的……”
却说画扇见林锦楼把香兰唤了去。心里着急,唯恐主人吃亏,抓耳挠腮想了一回,碰巧灵清端了一盘子茶进来。画扇连忙过去取了一盏,往卧室里去,掀了帘子,口中道:“大爷请用茶。”
林锦楼还未回过神,就见香兰“噌”一下转过身,一溜烟儿去接画扇手里的茶,跑得比小兔儿还快。
林锦楼觉着好笑,又憋住,见香兰接了茶。磨磨蹭蹭的端到他跟前,放在旁边的小几子上。画扇在门口杵着不动,林锦楼瞪了她一眼,画扇唬了一跳,只好退了出去。
林锦楼把茗碗端起来吃了几口放下。忽一拉香兰的胳膊,刚想说:“这荷包给爷系上罢。”
香兰一激灵,以为林锦楼要打她,立时搂住了他的胳膊,颤着声音道:“大爷别生气。”
林锦楼一怔,见香兰眼圈红红的,面带哀求之情,浑然不是当初梗着脖子跟他拧的神色,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