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来了一会儿,那些人便知道上赶着讨好了,甚至那几个粗苯的太监宫女都消失不见了,可见速度之快。
皇帝和五皇子都没在意这些变化,面对面坐下来开始吃饭,入宫之后,不知道是想的事情太多了还是运动变少了,皇帝的胃口大不如前。
但这会儿看着眼前的五皇子大口大口吃饭的模样,他的动作不算优雅,但也不到粗俗,只是让人一看便觉得胃口也好了许多,萧叡也是如此。
跟着儿子多吃了一碗饭,皇帝难得的吃撑了,便索性也没直接离开,反倒是带着儿子在院子里头绕圈消消食,皇子所的院子并不算小,最中央的位置种着一棵不算高大,根系却十分健壮的梧桐树。
走到树下,皇帝忽然说了一句:“朕以前曾住过这里,那时候这棵树似乎就这么样粗了。”
五皇子似乎有些惊讶,好奇的问道:“父皇也住过这里的院子吗,那是哪个院子,是儿臣现在住的那一个吗,是吗是吗?”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长久未见的阴郁。
作为皇帝,朝臣们对于萧叡的经历,熟知的只有在关山的那部分,那之前的萧叡在皇室之中似乎就是个隐形人,他的母亲不受宠爱,而自己也并不出色。
先帝时期,那些个皇子一个个天资卓越,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比下去,在那种情况下,萧叡确实是不起眼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皇子在宫中经历过什么。
但显然的,萧叡自己并不喜欢提起,甚至对自己年幼时候的经历十分厌恶,以至于对宗室也分外的苛刻,皇帝不提,自然下面的人也不会提。
这时候五皇子毫不犹豫的问出口,就是身后头的李公公也忍不住替他擦了一把冷汗,但让人意外的是,皇帝并未勃然大怒,反倒是有些惆怅的开了口。
“朕当年住过的院子早就被拆除重建了,想看怕也是看不着了。”说完这话,他又指了指皇子所中的一条小路,那小路就在墙角的地方,又被大树当着并不起眼。
“当年你的祖母,我的母妃,总喜欢从这边偷偷的过来,或者是送一些自己缝制的衣裳,或许是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说完这话,皇帝眼中流露出几分哀痛来,“只可惜,她走的早,竟连孙子都未曾看过一眼。”
五皇子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个皇帝亲爹也不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或许在他成长的岁月中,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感情全部都藏了起来。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又问了一句:“甯儿,你想要去劳军吗?”
来了!五皇子心中暗笑自己多愁善感,果然皇帝就是皇帝,即使有软弱的时候,也不会持续太久,若是敢于同情这个人,怕最后伤到的是自己。
他笑着摇头,说道:“还是不去了吧,儿臣在外头多年,趁着这时候还能多陪陪父皇,至于劳军的事情,还有几位哥哥在呢。”
皇帝低头看向他,半晌才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啊哎,若是你那些个个都这么想,心中能有几分孝心,就更好了。”
234.私心
皇帝在五皇子这边吃了一顿饭, 还陪着谈话了老半天,这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许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 有些想得太多的, 甚至还是焦虑起来。
在劳军前后的这个关头,谁知道会不会就因为这一顿饭, 导致皇帝的心思变化呢?
但心里着急归着急,谁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显露出来, 那位瑜妃娘娘的例子还摆在哪儿呢,要是一个不小心被陛下厌恶, 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皇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朝中和后宫的风起云涌, 甚至是有些悠闲自在,连续几日都找来五皇子, 不是一起用餐, 就是一块儿骑射,有一次甚至还下了棋。
就在几位皇子焦虑的情绪中, 忽然一日,皇帝在大朝会上忽然宣布了一个大消息。
太子殿下前往关山劳军,二皇子前往镇江, 三皇子前往江南,四皇子前往南疆,除了关山之外, 其余三处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 包括近几年来发展最为迅猛的海关都没有在内。
圣旨一下, 太子殿下自然是欣喜若狂,要知道关山可是龙兴之地,这些年来发展十分不错,大兴一半的军队就驻守在此处。
虽说匈奴人以前经常犯边,但前些年已经被打的老实了,如今两边互通贸易,关山反倒是成了繁华的所在,有些稀罕的东西甚至是连京城都难得一见的。
比起太子殿下,几位皇子却失望透顶,原本的期待有多高,现在的失望就有多深,原以为皇帝至少也能重视他们一次,谁知道临了临了,还是只看重那位嫡出的。
但就算是心有怨言,这三位皇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圣旨下来之后,三个人聚在一起喝了一顿酒,唯独没有喊上太子殿下,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当然,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意气风发,对几个弟弟的酸气熟视无睹,甚至颇有几分看不上在,任由他们上蹿下跳,该是他的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太子殿下高兴了,永宁侯心中也乐呵起来,在他看来,只要太子殿下不要走错路,以后早晚是皇帝,等太子成了皇帝,他就是真正的国舅爷,永宁侯府还怕什么没落?
就在这种或者兴奋,或者低落的情绪中,不管乐意不乐意,几位皇子都得收拾行囊出发前往各地劳军,随行的是皇帝给予的赏赐。
此事虽然不是章元敬主导,但作为兵部尚书,他显然也忙的脚不沾地,一来是随行而去粮饷之类得准备好,二来自然是各地的军队人事变更。
前者得去跟户部较真,要钱要粮食要储备,幸亏这几年国库丰盈,章元敬倒是省去了许多嘴皮子,要知道当年国库空虚的时候,没到发粮饷的时候户部兵部的尚书都得争论一场。
后者又得跟吏部和礼部来沟通处理,毕竟军队的任命虽然是脱离吏部由兵部单独管理的,但有些文书和任命却得由他们来走。
但光是这些事情也足够章元敬忙的头晕脑转了,也幸亏他已经收服了兵部上下。
等皇子们一个个离开了,章元敬才终于喘了口气,只是他觉得轻松了,朝中文武百官的气氛倒是有些怪异的平静,似乎随着皇子们的出动,这些大人的心也跟着一块儿飞出去了。
对此皇帝反应平淡,这几日除了处理朝政之外,最喜欢的事情竟是带着五皇子六皇子在宫中玩耍,连后宫的娘娘们也不大搭理了。
一开始还有几位娘娘心中担心,但派人一打听,却发现皇帝竟是真的玩耍,从未让这两位皇子接触政事,倒是微微安心一些,毕竟瑜妃可还是被冷淡着呢。
朝中大臣们多数觉得,皇帝不过是喜欢幼子逗趣,把他们带在身边只当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但章元敬旁观着,心中倒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比如此刻,六皇子确实是随意的放在大殿里头到处乱爬,除非是磕着碰着了,不然皇帝并未多关注几分,但五皇子却不同,他此刻就站在皇帝的身后。
章元敬正在跟皇帝下棋,与以前相同,章元敬的棋艺还是差的让人惊讶,这位传言之中精彩艳艳,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其实私底下琴棋书画也就通了一样,琴能弹出个曲调就不错了,画带着匠气,棋从来都在顾廷安手底下走不过一刻钟。
皇帝的棋艺自然是远远不如顾廷安的,所以这位格外喜欢跟章元敬一起下棋,大约是不对比就没有伤害,在顾廷安那边憋了气损了自尊心,在这位大人身上总能找回来。
就如现在,章元敬的旗子被杀得七零八落,这位也不投子认输,反倒是继续慢慢悠悠的熬着,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输掉似得。
等到最后,就是皇帝也忍不住说道:“玄嘉啊,这都多少年了,你的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朕赐给你的那么多棋谱看来是白瞎了。”
章元敬微微笑着也不介意,反倒是理直气壮的说道:“那些棋谱微臣倒是背的滚瓜烂熟,只可惜背的熟练,用起来就觉得困难,可见不是行军打仗的那个料。”
对此皇帝显然也十分赞同,还说道:“当年你在关山能守住那几日,朕还觉得惊讶。”
章元敬心知他说的是文九那回事情,便笑着说道:“谁让微臣虽然不会打仗,但会看人呢,再说了,还有岳父大人在,总归不会误了陛下所托。”
皇帝笑了笑,又问起了孔伯爷:“听说老孔最近病了,现在身体如何了?”
章元敬慢慢的捡着棋子,只说道:“略好了几分,不过岳父大人年纪也大了,这些年身体慢慢变差了,人又不服老。”
皇帝听了,心中颇有几分感伤:“他也不过比朕大了二十岁罢了,当年在关山的时候挡住过多少次匈奴的利刃,如今临老能歇一歇了,身体却不大好了。罢了,待会儿你走的时候带一些良药过去,帮朕与他说几句,让他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章元敬自然是要领旨谢恩的,还说道:“岳父大人若是知道陛下还惦记着他,心中定是十分感恩,前几日他还提起当年与陛下厮杀战场的痛快。”
被他这么一提,皇帝也有几分感怀,忍不住说道:“是啊,当年咱们多么痛快。”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提罢了,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他永远不会因为一时的感伤有所变化,没了下棋的心情,皇帝看了看身边的五皇子,笑着问了一句:“玄嘉,此次劳军朕做此安排,你心底是怎么看的,可是也觉得朕偏心太过?”
章元敬内心立刻警醒起来,但面上还是维持方才的那副淡然模样,只是说道:“陛下的安排,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太子殿下是储君,何谓偏心?”
皇帝听完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从小带着小五,难道就不会为了他多想一想?”
章元敬却反问道:“陛下圣明,微臣与五皇子有师徒情谊,自然是为了他着想,但人的一生有可为有不可为,有能取有不该取。生而为人,若是有妄念,反倒是容易不幸。人之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何必蹉跎,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岂不是更美?”
皇帝忽然眯起眼睛来看着章元敬,似乎想看看他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但章元敬微微垂着眼眸,整个人都淡然无比,犹如坐定高僧。
皇帝像是打趣似得说了一句:“玄嘉,有时候朕觉得你这个人无欲无求,就是那些高僧盛名之下也不如你这般。”
章元敬听了倒是笑了起来,无奈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微臣怎么可能无欲无求,身为人子,微臣希望祖母,母亲,父亲能够得到荫封;身为臣子,微臣又希望自己能够得到重用;身为官员,微臣还希望得到百姓拥戴,能够做出一些实绩流芳百世;身为丈夫,微臣又希望给予妻儿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