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  第26页

  今夏瞧着丫鬟,暗叹:她不过是咳几声,就得忙活成这样,当丫鬟真是不易。
  杨岳看着翟兰叶弱风扶柳般的身子随着咳声轻颤,大为心疼,一时间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禁不住开口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那意思……”
  “……”
  陆绎侧头,挑眉看他,重重咳了一声。
  杨岳楞了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眼下是个仆役,说这话实在是越逾了,忙停了口,低垂下头。
  此时陆绎方才道:“姑娘说得极是,是言渊鲁莽了,因此番来扬州办此案,几日来渺无头绪,甚是烦恼。今日泛舟,原是想散散心,不想又得罪了姑娘,言渊这厢给姑娘陪个不是。”说着边起身,朝翟兰叶拱手作揖。
  “大人使不得!兰叶福薄,如何受得起。”
  翟兰叶忙上前,说话间她的手已轻托住陆绎的双手。
  触手处温润细腻,陆绎似微微一怔,低首望去……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翟兰叶面颊飞起红云,忙就要抽回手,却被他反掌牢牢握住。
  “姑娘可是原谅我了?”
  陆绎拉着她不松手,注视着她,柔声问道。
  “果然是风月老手。”高庆心中佩服道。
  “淫贼!”今夏心中不齿道。
  “禽兽!!!”杨岳心中恼怒道。
  翟兰叶轻轻挣扎着,含羞带怯地低低道:“兰叶怎敢,大人言重了……有人看着呢,大人快莫如此。”
  陆绎这才松了她的手,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们都退出去吧,回船上候着。”
  果然是淫贼本色,美色当前,其余诸事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大概也混不记得此行原是为了查案,今夏撇撇嘴,懒待看这种风流韵事,拽上杨岳就回船去了。
  外间雨已渐渐歇了,她一头钻进舱里,随手倒了茶,瞥见桌上的一碟子玫瑰酥饼,便顺手拿了来吃。
  高庆掀帘进来,见她正吃着欢,皱眉盯了片刻,忍不住道:“你怎么能吃?”
  “我饿了呀。”今夏理所当然道。
  “这是给陆大人用的。”
  今夏一手拿着酥饼,一手接着酥饼的碎屑,朝楼船方向努了努嘴,不屑道:“算了吧,翟姑娘生的那般秀色可餐,陆大人美人在怀,哪里还会想吃这些东西。我不吃就白糟蹋了。你要不要来一块?”
  高庆自然摇头。
  今夏不再理他,朝外扬声唤道:“大杨,大杨!”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她怔了怔:方才明明是和杨岳一块儿回船来的,怎得他不进来,也不应声呢?抹抹嘴边饼屑,她狐疑地起身掀帘出去,见杨岳泥塑木雕般坐在船舷边,身上衣袍被湖风吹得飒飒作响。
  “大杨,你怎得了?”她俯身诧异地瞧着他。
  杨岳不吭声,看了看她,复低下头去看湖水。
  此时,楼船上传来琴声,杨岳仿佛被什么物件猛击了一下,迅速抬头看向楼船……今夏细究他神情,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道:“大杨,你不会是看上翟姑娘了吧?!”
  杨岳颇愁苦地将望了她一眼,仍不吭声,眉头皱成个铁疙瘩。
  “真的看上她了!”今夏颇同情地看着他,烦恼道,“……你这事可不太好办。”
  这事又岂止是不太好办,简直就是没指望的事儿。翟兰叶看不看得上杨岳且另说,想娶她,最起码就得要有两千两银子;就算天上白掉了银子下来,还有杨程万,他绝对不会容许杨岳娶个扬州瘦马进家门。
  “你不是说想找个温柔贤惠,还得能干活的么?”今夏干脆把整盘酥饼都端出来,又拿了顶斗笠盖他头上,自己也在旁坐下陪他聊闲篇,“怎得见了她,就连魂都没了?”
  杨岳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以前不懂,到今日方才明白。”
  “什么、什么……”今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原先不懂,见着她之前,想那人应该是那般模样那般性情;见着她之后才明白,之前种种想头尽是可笑,什么模样性情,是她这个人才是最要紧的。”
  今夏听得糊里糊涂,可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杨岳见到翟兰叶不过一盏茶功夫,却是彻底地为她神魂颠倒了。
  

☆、第二十九章

  楼船上琴声响了一阵子,又静寂了一阵子。有琴声的时杨岳愁苦,没琴声的时他更愁苦,今夏在旁看着他着实可怜。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雨已渐歇,陆绎方才自楼船返回来,看似心情颇好,瞧见今夏把盘子里的酥饼吃了大半盘,也没说什么,只叫他们都进舱来。
  两船渐渐分开,杨岳不舍地看着楼船驶离,方才慢吞吞地进舱。
  陆绎撩袍坐下,见人都进来了,便道:“都说说吧,在这位翟姑娘身上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高庆楞了楞,他在楼船上不过才待半盏茶功夫,不曾盘问,不曾四处查看,实在谈不上有何线索,再说陆绎对翟兰叶颇有中意,犹豫片刻才道:“大人恕罪,卑职未有发现,从言谈举止来看,这位翟姑娘似乎对修河款之事并不知情。”
  陆绎点点头,目光转向今夏与杨岳:“你们?”
  杨岳摇摇头,眼下他连话都不想说。
  今夏好意提醒他:“大人,您跟她在一块儿呆了半个时辰,要说线索,您应该比我们知道得多。”
  “所以……”陆绎挑眉,“你现下是要我向你禀报么?”
  “……卑职不敢。”
  陆绎微眯起眼睛,示意他耐心有限。
  今夏只得慢吞吞道:“线索不多,仅能看出翟姑娘颇为念旧,待丫鬟也甚好。她所住之处距离码头很近,应该就靠在湖边,近日里她曾冒雨偷偷出过去,还受了点风寒。还有,恕卑职直言,翟姑娘多半是受人牵制,不得不对达官显贵曲意迎逢,她对大人应该是另有所图。”
  陆绎倒未着恼,淡淡道:“此话怎讲?”
  “她的养家不缺银子,却要她带病游湖,不是对大人别有所图又是什么?”今夏反问他。
  高庆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算不得什么大事。”
  今夏瞥他:“偶感风寒对寻常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她先天心脉有损,这风寒对她而言可就受罪得很。”
  “她先天心脉有损?你怎么知道?”高庆不解。
  “她每一下咳嗽,都牵动心脉,与寻常风寒咳嗽不同,难道你看不出来?”
  “那她所住之处距离码头很近,如何看出来?”高庆又问。
  “……我真羡慕你,脑子不用想太多,只要会刑讯就行。”今夏嘀咕了两句,才接着解释道,“翟姑娘的鞋袜很干净,而她丫鬟的鞋上却有泥点,所以她们上船前是坐轿子。若是距离远的话,她们会乘坐马车。翟姑娘的鞋帮上有五六道划痕,显然是丫鬟在刮除大量泥点的时候粗心大意所致。对于她这样娇娇弱弱的姑娘,这样大量的泥点只有在阴雨天出门才可能沾染上,她没坐轿也没乘马车,所以她是悄悄出门。”
  高庆楞了好半晌,才道:“……娶她要花两千两银子,这明显是养家想用她捞银子,你怎说养家不缺银子。”
  今夏无奈地看着他:“哥哥,楼船上光是那挂红麝珠帘就不止两千两银子了,更莫说她所弹的那方琴。”
  高庆说不出话来,只得做出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
  陆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圈椅扶手,开口道:“那么,你以为她对我有何企图?”
  今夏耸耸肩:“这就不好说,她的养家是知府的小舅子,在扬州地界上,他应该过得够安逸的了。大人您是京里来的,又投了个好胎,没准他想往京城里钻钻。”
  陆绎看向高庆:“去查查这个小舅子,他何年收养翟姑娘,翟姑娘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接触过哪些人,还有连同他名下地产都查明白。”
  “卑职明白。”
  船缓缓驶在归程中,杨岳依旧没什么精神,今夏在旁不时试着逗他说话,可惜始终不得其法。她说上十句,他顶多“嗯嗯”两声。过了好一会儿,眼看船就要靠岸,她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你这样子,头儿见了肯定要起疑心,你好歹也装个样子,精神着点。”
  杨岳听罢,拿手将脸一阵猛搓,力道颇大,把原就粗糙的面皮整个都搓红了。
  “不想了,想又有什么用!”他狠狠道。
  口中虽说着不想,但眉宇间仍死死地打着铁疙瘩,可见他是口不对心。
  今夏不好说破,只顺着他道:“就是就是,还是想想正经事吧。咱们待会吃什么?头儿过两天就得伤筋动骨,是不是先给他补补?我这里银子虽不够,不过咱们可以到城外林子里打个野鸡野鸭什么的,运气好没准能打着野兔……”
  船徐徐靠岸,陆绎也未再有其他吩咐,一行人径直回了官驿。杨岳向杨程万禀了船上之事,杨程万是何等样人,杨岳每次说到“翟姑娘”三个字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异样又怎瞒得过他的眼睛。
  “你这神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因为那女子的缘故?”他望着杨岳,淡淡问道。
  杨岳愣神,未料到这么快就被爹爹看穿,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今夏赶忙插口道:“头儿,你是没瞧见,那翟姑娘生得真真是好看,大杨也就是多看了她两眼。那位陆大人,瞧她瞧得眼都直了,说不了两句话就去摸她的手,简直就是个色中饿鬼!”
  “夏儿……”杨程万皱眉头。
  “真的,您别瞧他日里装得道貌岸然,见着上官姐姐就要关起门来说话,说了还不到半柱香,我们听见里头动静,一进去,您猜怎么着……他的手都搂到上官姐姐腰上了!简直就是个急色鬼。”
  她在里头说得热闹,却不知窗外头正立着陆绎。他原是有事要吩咐,不想听见这一出,当下侧头思量了片刻,也不进去训斥她,反倒转身走了。今夏只听外头有脚步声行过,想是官驿中的杂役,也未多想。
  过了半盏茶功夫,高庆过来,把今夏叫出来问道:“陆大人有话问,今儿租船共是二两银子,加上船上的茶水点心,就算三钱银子吧,他已暂时替你们垫付着,问你们打算何时还钱两?”
  今夏立在当地,整个人从头到脚石化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问道:“今儿这船、这船……不是陆大人自己要租的么?怎得现下要我们付钱?”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替大人来问话。”
  别的事儿倒罢了,独独这银子一事愁煞人,光租条船就花掉二两三钱,这不是个小数目,找刘大人报账都难开口。她焦虑地原地转了转,觉得这事有点冤,决定找陆绎说道说道。
  门虚掩着,她犹豫片刻,没敢推门,而是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规规矩矩地敲门,规规矩矩地说话。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