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儿子,开始问辽东的几位指挥使。
轮到彰城指挥使李雍,李雍陈述过大体军务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跪下道:“回皇上,臣麾下有位指挥佥事名萧震,萧震曾在清缴梁军一役中击杀梁主将高况,立下奇功,臣对他寄予厚望,盼他多为朝廷办事,可萧震居然居功自傲,短短一年犯了五罪,还请皇上定夺。”
周武帝打下江山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登基后他爱民如子,最恨奸恶之臣,闻言眉峰一挑,面露怒色。
大太监立即接过李雍的奏折,捧到周武帝面前。
周武帝低头看奏折。
李雍依然保持跪地的姿势,察觉有人在看他,李雍暗中望过去,然后,就对上了辽王意味不明的视线。李雍心里一惊,还想分辨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辽王却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品起茶来。
李雍莫名不安,同在辽东,彰城与辽王镇守的凤阳城却相隔甚远,所以他敢诬陷萧震,辽王那么看他,难道看出他在说谎了?
辽王悠然地喝着茶,心思难辨。
周武帝看完奏折,很生气,让太监念给在场的诸人听。
大太监抑扬顿挫念了出来。
李雍在奏折里罗列了萧震五罪:
第一条指责萧震滥杀无辜,称萧震手下有个小兵倒酒时弄洒了一点,就被萧震一顿鞭子打死了。第二条指责萧震贪酒误事,荒废练兵。第三条指责萧震欺凌百姓,称萧震狩猎时故意猎杀百姓的耕牛。第四条指责萧震伤风败俗,假借照拂手下遗孤为名,实则与寡妇未婚同居。第五条指责萧震仗势欺人,称有纯良百姓与萧震身边的寡妇争抢卖包子的摆摊地盘,本是小事,萧震竟然捏造罪名诬陷对方,致使那人蒙冤入狱,从此寡妇在街上横行霸道,无人敢与之争抢。
这五条半真半假,萧震确实都做过,但他鞭打小兵是因为那小兵乃敌方奸细,意图行刺。萧震好喝酒,但他几次下令罢免练兵都是因为天气缘故。萧震猎杀百姓耕牛,因为那牛莫名发疯要撞到无辜孩童,至于萧震与苏锦的关系,更是李雍故意歪曲。
但周武帝不知道,年迈体力不济的他,也不再像年轻时事事都要让人查探清楚了。
“老四,这事你可清楚?”太监念完奏折,周武帝微眯着眼睛审问辽王。
李雍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如果辽王为萧震说话,引起皇帝的怀疑……
就在此时,他听见辽王道:“儿臣确实有所耳闻,念其悍勇,儿臣没有追究。”
周武帝怒道:“我大周良将众多,不缺他一个!”
辽王默然。
周武帝即刻下旨,革除萧震指挥佥事的官职,并没收其家财。
李雍听了,出乎意料的,心中并无得逞的欢喜。
其实,萧震是个将才,他真的欣赏萧震,只是,侄女素兰因为萧震险些自尽,妻子对萧震怨恨不已,他若不出手,怕家宅不宁。一边是需要安抚的发妻侄女,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属下,李雍,只好违心上了这道奏折。
正月初,李雍带着圣旨抵达彰城时,正是大雪纷飞,家家户户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
萧府,萧震撸起双袖,亲自为干女儿堆雪人。
苏锦抱着阿满坐在堂屋门口,丫鬟将火炉摆在旁边,娘俩穿着厚厚的棉袄,一点都不冷。
“爹爹!”萧震去远处铲新雪,阿满以为爹爹要走了,着急地叫道。
萧震回头。
阿满坐在娘亲腿上,努力朝爹爹伸出一只小胖手:“抱!”
萧震笑:“等义父堆完雪人再抱阿满。”
阿满巴巴地等着。
萧震继续忙碌去了。
苏锦撺掇站在旁边清清秀秀的儿子:“你去给大人帮帮忙。”
阿彻一直觉得,只有贪玩调皮的孩子才会去玩雪,母亲一定不愿意他学坏,所以北地雪花再大,阿彻都未动过玩雪的念头。现在母亲有令,阿彻虽然不想玩,但也乖乖照做,卷起双袖,踏雪而去。
“阿彻也想堆雪人?”看到桃花眼的小少年,萧震意外道。
阿彻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萧震朗声笑:“男孩子是该多动动,长大了才像男人。”
阿彻看眼萧震握着铁锹的粗粝大手,并不想当这样的男人。
一大一小同时忙了起来,萧震高大威武,一身黑衣仿佛雪地里的猛兽,阿彻肤白唇红,搓雪球也搓得文文静静,更似一支稚嫩的青竹。苏锦一会儿看看萧震,一会儿看看儿子,突然想起了她的两个男人。
扬州也下过雪,她出嫁前,书生曾握着她的手带她在皑皑白雪上写下海誓山盟,她出嫁后,铁匠撑着伞跑来包子铺接她回家,怕她淋雪着凉。现在又下雪了,书生不知在哪儿坐拥娇妻享福,铁匠苦命早早去了,一人丢给她一个娃。
“噗”的一声,小阿满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苏锦偶尔才冒出来的那点伤春悲秋,就这么被女儿的响屁崩跑了,猜到小丫头要拉臭臭了,苏锦赶紧抱着女儿去了后院。
她才走不久,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约莫七八匹快马,都停在了萧府门外。
萧震抬头,确定来人是找自己的,他将铁锹交给阿彻,道:“你先堆,我去前面看看。”
阿彻嗯了声。
萧震拍拍衣袍上的碎雪,大步离去,转过走廊,就见指挥使李雍一身官服站在影壁前,神色威严,身后站着八个神情冷峻的衙役。风雪交加,一行人来意似乎不善。
萧震上前,疑惑道:“大人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李雍看他一眼,并未回答,只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卷轴,肃容道:“彰城卫指挥佥事萧震,跪下听旨。”
萧震心头一凛,当时也无暇考虑其他,撩起衣摆,立即跪下。
李雍沉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彰城卫指挥佥事萧震自上任后,先后犯下五大罪状,罪一,萧震滥杀无辜……鉴此五罪,即日起革除萧震彰城卫指挥佥事一职,没收家产,贬为平民,钦此。”
合拢圣旨,李雍看向跪在地上的萧震。
萧震所有的惊与怒,都在李雍陈述那五桩罪时达到了顶峰,然后又平息了下去。
他还是愤怒,但他更觉得荒谬可笑。
年前苏锦劝他请李雍喝酒,以换取李雍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萧震自己不屑,他也相信,他敬重的指挥使大人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小人。但萧震没想到,李雍也是公报私仇的,就因为他拒绝了李雍夫妻的婚约,李雍便去皇上面前告了他一状,还是那么荒唐的罪名。
他萧震是什么样的人,李雍真的不知道?还有朝廷皇上,居然只听李雍一面之词,查也不查就治了他的罪?
这样的昏官,这样的帝王朝廷,官不做也罢!
“管家,将我的所有家产都交给大人,忙完你另谋生路去罢!”没看李雍,萧震拍拍膝盖起身,最后一次吩咐他的管家。
萧震大势已去,管家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转身去清理账目。
萧震亲自去二院找苏锦。
苏锦抱着收拾干净的女儿刚从后院回来,之前隐隐听到马蹄声,见到萧震,她好奇问道:“是不是有客登门?”
鹅毛大雪,小妇人抱着女娃娃站在廊檐下,大的脸庞娇嫩越发像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小的粉雕玉琢,还未尝过人间疾苦。
萧震吃过太多苦,突然丢了官跌回泥地,他也不惧,但,他怕看见苏锦露出惧怕绝望的神情,怕苏锦哭,那是他承诺过要照顾一生的娘俩,现在,他却无法给这一家孤儿寡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眉峰紧锁,刚毅的脸庞写满凝重,如一座迎风傲雪的山。
他说不出口,四个差役蹬蹬蹬跑了过来,不容分说就要搜查。
苏锦下意识抱紧女儿,急着问萧震:“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萧震看着她,艰难道:“我被革职了,所有家财没收充公。”
一句话,就像最刺骨的寒风,穿透苏锦身上的厚厚小袄,吹得她透心凉。
萧震正四品的官帽,说没就没了?
苏锦想不通,颤着音反问:“你做什么了?”
一着急,她忘了用敬语称呼萧震。
萧震垂眸,嘴角浮现苦笑:“我没请大人喝酒。”
他在暗讽,苏锦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萧震是遭到了李雍的报复,不用说,李雍恼萧震给他没脸,进京时在皇上面前参了萧震一本!
知道了前因后果,苏锦反而冷静了,就萧震那臭脾气,能混个官当都是老天爷照顾他了!
眼看衙役们冲进萧震屋里翻箱倒柜了,苏锦搂紧女儿,厉声吩咐身后的如意:“快去收拾细软,大人获罪没收家财,我们娘仨可没犯法!”说完苏锦还不放心,瞪着愣在原地的萧震道:“大……你过来,替我照看阿满!”
萧震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走过来,接过襁褓。
苏锦让儿子待在萧震身边别乱跑,她一边叫刘婶去包子铺催阿贵关门赶驴车回来,一边领着如意匆匆去了后宅,紧锣密鼓地一阵收拾,被子衣裳鞋袜银子首饰,鼓鼓囊囊裹了三个大包裹,回来后,苏锦又冲进萧震屋里,从衙役手中抢了好几身萧震的衣裳。
萧震素有威望,衙役们没与苏锦动手,去前院请示李雍。
李雍无意将事情做得太绝,点头默许。
半个时辰后,苏锦将最后一个包袱丢上驴车,气喘吁吁地,呼出一团团白雾。
阿贵站在车前,萧震抱着阿满站在车旁,身边是阿彻、刘叔刘婶春桃一家。如意吉祥守在苏锦一侧,众人身后,萧府漆红的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门前雪地一片混乱脚印,彰显了今日萧府发生的天翻地覆。
街坊们围在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热闹。
齐知县冒雪来为萧震送行,千户李文彪披着裘衣过来,看似惋惜,实则落井下石。
萧震行得正坐得端,无愧天地,只对苏锦有愧,愧疚道:“是我无能,累弟妹跟我受苦。”
苏锦搓搓快要冻僵的手,瞪着他骂道:“少废话,快上车,留在这里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萧震:……
第22章
大雪漫天,驴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彰城城门。
也幸亏这头驴喂得够壮,车上坐了萧震、苏锦娘仨、刘叔一家三口、如意吉祥,算上赶车的阿贵,整整八大两小,驴子居然也拉得动,鼻孔呼哧呼哧喷着气。
阿贵、刘叔分别占了一边辕座,刘婶四女排成一溜挤在车尾拥挤着互相取暖,背朝前方,如此驴车中央,就给苏锦娘仨与萧震围出了一小片相对封闭的天地。
苏锦又把大红的棉被裹身上了,阿满躺在娘亲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外面谁也看不见女娃,只有苏锦低头,才能看见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