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  第10页

要和这等粗鲁蛮横之人斗气,若是惹急了被这牛大力擂上一拳,岂不冤枉来哉?
  张建兰赶紧换成笑脸,自信满满地道:“有庞先生开的方子,料想病人没大碍的。”
  牛大力横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那就好。如果俺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俺饶不了你!”
  张建兰哭笑不得,心说方子是庞先生开的,药是秦林捣的,陆远志是留下来观察病情的,为毛有问题就怪我?
  牛大力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谁让你态度不好呢?俺还就怨你了,咋的?
  张建兰无可奈何,看见秦林和陆远志挡在病床前,没来由的心头烦闷:“哎哎,学医不精的人快让开啊,别耽误我瞧病。哼哼,连这点小病都拿不准,最后还不得半夜三更把我叫起来?”
  陆远志往旁边让了让,张建兰凑到病床前面,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咯咯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最后才语无伦次地道:
  “怎么、怎么会这样?青蒿治温疟,这可是《肘后方》上白纸黑字写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音未落,牛大力就抓住张建兰的脖领子,把他给提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说得都是屁话,俺娘就躺床上病得这般样子了,难不成还是假装出来的?”
  张建兰只有脚尖能着地,看着凶神恶煞直欲一口把他平吞了的牛大力,医馆首徒、未来王府良医副大人的额角汗水就滴答滴答往下掉,只见他眼珠子乱转想着脱身之计,无奈肘后方所载的验方都没有效果,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本来还有不少清热解表的方剂可以用用,但论起来效果都不如青蒿,牛大力又是这般蛮不讲理,张建兰生怕用了没效果反而惹恼这浑人,想说又不敢说。
  一众医馆弟子、学徒都被吵醒,见此情形都觉好笑,张建兰毕竟是医馆即将出师的首徒,便忍着笑,七嘴八舌地劝解牛大力,谁知老母病情严重,牛大力蛮性发作,沙钵大的拳头只在张建兰头顶上晃,不肯将他放开。
  眼见牛大力凶性发作,稍不留神那油锤也似的拳头就要砸落,张建兰吓得魂飞魄散,忽然间情急智生,张嘴叫道:“小人医术有限,就打扁了小人也没用,方子还是庞先生开的,有什么你去问庞先生吧!”
  陆远志等弟子听到这话都觉得张建兰为人太不堪了点,同样面对危险,刚才秦林为了护住青黛就敢硬挡牛大力,到张建兰了却把事情往老师头上推,品格真是判若云泥。
  立刻就有几名弟子退开,不再劝解,平日里和张建兰关系比较好的弟子,脸上则微露愧色。
  倒是牛大力觉得张建兰说得有理,便把他放开。
  一落地张建兰就让白敛赶紧跑去荆王府,找庞宪也行,或者直接告诉太师父李时珍――虽然有可能在荆王千岁面前显得自己无能,但也强过被牛大力这个莽夫活活打死。
  灯光忽明忽暗,病床上的牛氏脸色越来越潮红,呼吸也急促得像拉风箱,张建兰、陆远志等人的心情也越来越低沉。
  医馆离荆王府不算远,没多久白敛就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门框喘息,陆远志端来水喂了他一口,这才哭丧着脸说:“今晚荆王千岁兴致很高,说要秉烛夜宴一醉方休,让仪卫司的武官把住王府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我根本进不去王府啊!”
  牛大力嘿嘿冷笑着,把和棒槌差不多的手指头捏得硌崩硌崩响,不怀好意的盯着张建兰。
  张建兰被盯得浑身发毛,脸色都白了,战战兢兢地道:“庞先生、庞先生想来不会出错的,对,他老人家跟我太师父学医三十年,满蕲州谁敢说他是庸医?这方子绝对没错。”
  “那是你拿的药错了?”牛大力笑得更“狰狞”了。
  张建兰双手乱摇,“没错没错,的的确确是上等香蒿,你闻闻这药汁味道,清香扑鼻是吧。咱们药铺是一丁点假也不会掺的,满蕲州随便你问谁都是这句话。”
  说着说着他瞟了眼秦林,眼珠一转,又道:“指不定捣药有什么问题……”
  牛大力狐疑起来,众医馆弟子除了陆远志以外,看着秦林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庞宪的医术绝对过硬,再者青蒿还是肘后方所载治疗温疟的良药,自家药铺又从不掺杂使假,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错的环节,不就在捣药这道工序上?
  秦林本来一直垂首沉思,这时候抓起装过药汁的碗闻了闻,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建兰:“你说这药汁清香扑鼻?那药就不对了。”
  张建兰恼羞成怒:“难道你还怀疑咱们医馆用假药?这上等香蒿,捣汁之后气味香醇,但凡有一点假,我就是你孙子!”
  说罢他又对众弟子、学徒道:“太师父的医馆开了几十年,蕲州城尽人皆知,今天竟被自己弟子怀疑卖假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就算有不耻张建兰为人的医馆弟子,此时也和他同仇敌忾,神色不善地看着秦林,身为弟子居然怀疑自己师父卖假药,这简直是欺师灭祖,禽兽不如。
  秦林摇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应该有这种香味,是不是拿错了药?”
  后世中国卫生条件改善,疟疾发病率下降,但在东南亚和非洲仍然肆虐,世卫组织在中国推广种植青蒿来制作特效药,秦林就在郊外看见过成片的这种植物,他对临床医学不熟,也对青蒿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种大规模种植的青蒿并没有什么香味,相反揉碎了还有点臭。
  可张建兰并不这么看,他只是嘿嘿冷笑,不少医馆学徒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分明就是上好青蒿,尽人皆知,怎么会错?”
  “秦师弟不熟悉药材,错认了也是有的,张师兄拿错就不可能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明明就是上好青蒿。”
  就连和秦林关系很好的陆远志,这时候也没办法替他说话了。
  烛影摇动间,只有青黛扬起明媚动人的小脸,声音清脆动听,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秦师弟是对的,这药,的确拿错了。”
  张建兰又气又恼,还没有出口辩驳,青黛就接着道:“张师兄,我们常说的青蒿便是香蒿,可您难道忘了,还有一种臭蒿呀!”
  张建兰喉咙口咯的一声响,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已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足以毁灭他的良好声誉,毁灭他王府医官前途的错误。
  而这个错误,是因为秦林才被揭开的!


第一卷 【荆湖夏风】 第一一章 班头
  众弟子、学徒屏住了呼吸静静倾听,究竟是想牢记医学知识,还是不愿将这动听的天籁漏下一字?
  《本草纲目》虽然还没有出版,但李氏医馆的弟子早就接触过原稿手抄本了,上课时候讲的内容也是以此为依据,这段话其实并不陌生。
  也即是说,通常医书上的“青蒿”是指的香蒿,但也有将臭蒿(黄花蒿)称为青蒿的,治疗疟疾所用的青蒿就应该是后者!
  明白这个道理,学徒们匆匆去药库取来了臭蒿,慢慢捣了汁,给牛氏服用。果然药物对症,只消一时三刻,病人脸上的病态红晕就有所消退。
  陆远志恍然大悟,对青黛十二分的佩服:“到底还是小师妹记得清楚,我们平时说的青蒿就是香蒿,酿酒时加一点很香的,臭蒿味道古怪,白送都没人要,可谁知道治疟疾所用的青蒿实际上是臭蒿啊!”
  青黛得意非凡,小巧玲珑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啦,开玩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陆远志你应该叫我师姐才对。秦师弟,是吧?”
  这句话正犯了张建兰的忌讳,脸色阴得乌漆麻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那他这位把臭蒿错拿成香蒿的医馆首徒,岂不是要认李青黛这小丫头做师姐了?
  明代儒学极重男女尊卑,就算李青黛是李时珍最疼爱的孙女,问起这句众学徒也不好应答,一时间脸上都有些尴尬之色。
  青黛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她年纪既小,天真烂漫不怎么懂人情世故,此时见师兄们摆出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立刻把小嘴一撇:“哼,我就知道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师姐而已,好稀奇么?有秦师弟认我做师姐就足够了,换旁人我还不乐意呢。”
  张建兰以下几名弟子的神色立刻变得古怪,漫说未婚男女不好随便称赞对方,就算夫妻之间也要讲个“夫为妻纲”,丈夫可不能说妻子强过自己,否则必被外人瞧不起。他们就算心里极喜欢这个娇美可爱的小师妹,平时神色也是不苟言笑,更是断断不会赞她半句。
  不过他们倒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觉得秦林多半是通过讨好青黛,以图在医馆站稳脚跟吧!毕竟婚姻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本人可没什么选择的。
  青黛听了则眉花眼笑,只为她自幼随祖父学医,却不能出手替人诊病,空负绝学而无从施展,实是难受得紧,从张建兰以下诸位师兄和她说话本来就少,而且开口就是正言厉色的教训,赞扬之语那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如今得到秦林当着众人出言赞许,又有救治牛氏的实例,再没人能否认她的医术,那可比什么都开心啦。
  青黛拍着小手直乐,水汪汪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嘻嘻,我也有师弟了,从今往后秦林才是小师弟,你们可再不许叫我小师妹啦,嘻嘻,也有人叫我师姐啦……”
  弟子们正在说话,牛大力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朝着秦林、青黛磕头:“两位救了俺老娘的命,就是俺再生父母,莫说师兄师姐,就是师父师母俺也认!两位在上,且受俺傻牛一拜!”
  原来又过了这阵子,牛氏的病情明显好转了,非但脸色正常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绯红,高烧的体温也有所下降,呼吸从拉风箱似的喘息,变得细密平稳而有力。
  秦林哪儿习惯别人朝自己下跪?慌忙双手去扶,可牛大力这尊大力金刚岂是他能扶起来的,只好结结实实受了个响头。
  青黛起初还在笑,可渐渐的笑容就凝在了脸蛋上:叫师兄师妹没什么,师父和师母好像是?
  陆远志等医馆弟子们挤眉弄眼的笑,牛大力这个浑人的话没人当真,但其中的语病可值得深究一番……
  青黛跺跺脚,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师姐,娇嗔一声,双手捂着脸一溜烟地跑回后堂去了。
  “哼,男男女女,成何体统?!”张建兰黑着脸,气咻咻的一甩袖子,离开了偏房。
  临去之前,他怨恨的目光在秦林身上狠狠一剜,暗道:小子,你等着,以为讨好小师妹就能抱得美人归?哼哼,等老子做了王府医官,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病人既已平安无事,众弟子、学徒也就陆续散去,陆远志也打着呵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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