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通向的方向,应当是永安寺。
永安寺里有活水可洗手,再去上柱香,为家人祈福也好。打定主意,他便往那边走去。
因有小路,很快就到了永安寺。此时快到正午,来上香的香客已经陆续回去。在活水边走动的人也渐渐少了。
谢崇华坐在石头垒筑的一角,尽量不给别人添不便,默默洗净了手,擦拭衣服。被藤蔓刮出几处绿痕,本就老旧的衣服更难看了些。实在是擦不掉,他也没理会,将药篓的药拿出准备清洗。
桃金娘的果实入秋可食用,而根茎也能入药。从土里挖出的桃金娘根沾满了泥,十分难洗。他专心洗着,泥少些,药铺老板也不好压价。洗着洗着,眼底就出现一双粉色绣花鞋。他以为是碍着了别人,往边上挪了挪,不一会那鞋又出现在眼底,跟着他挪。他抬头看去,一张俊俏少女的脸明艳十分,笑盈盈看来。
手中的桃金娘差点就失了手,他忙站起身,“齐姑娘。”
齐妙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看看他旁边的药篓,恍然道,“我说你怎么最近又不摆字画了,原来是改行卖药了。”她转了转眼,“你可以把药卖给我们仁心堂呀,我家收药的价格很公道的。”
谢崇华笑道,“以前去过,说是不要这一点药,都是从药贩那一牛车一牛车成袋拉来的。”
“那等会我跟掌柜说一声,让他收你的药。”齐妙又看看他的衣服和鞋子,脏兮兮的,可哪怕是脏兮兮的,她也不觉难看。
谢崇华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觉窘迫,“你在这做什么?”
齐妙收回视线,笑道,“当然是来上香呀,难不成来这看脑袋光光的和尚?”
谢崇华笑笑,见她后头没跟着下人,说道,“虽然这里是寺庙,但到底是山里,不比山下安全,你一个姑娘家,带上下人稳妥些。”
“嘘。”齐妙轻嘘他一声,摇摇头悄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娘他们还在前殿求佛。太闷,我自个跑出来了。我娘对佛可诚心了,不会发现我不见的。等一会我就回去,不然被发现要被骂了。”
明知道会被骂还到处跑,果真还是个小姑娘心性。像无瑕美玉,还不知世间凶险。谢崇华下意识地多看她两眼,已被齐妙发现。面颊顿时绯红,将帕子递了过去,“你衣服脏了。”
“回去拿水洗洗就好。”谢崇华没有接,接姑娘的帕子本来就不对,让人看见了总归不好。
见他又蹲身洗药,齐妙也蹲下身,拨了拨那药材,“挖药是个苦差事,行价也不好,你急着换钱么?”
“我三弟在宁安镇念书,快月初了,得送钱过去。”
齐妙抱膝看着他的手,本该是拿笔的手,如今却沾了泥,还被刮伤了几处,看着都疼,“这点卖药钱,也不够吧。”
“找朋友借些就够了。”
齐妙耳朵微动,从怀里拿了个荷包出来,“我借你。”
谢崇华看着这绿色荷包,可见银锭形状,没有接,“这怎么行。”
齐妙鼓腮说道,“为什么不行,跟别人借也是借,跟我借也是借,有什么不一样。而且我又不是不要你还,日后等你有钱了,一定要记得还我。”她见他还不肯接,又认真重复道,“一定要还我。”
谢崇华见她执意,忽然起了奇怪的念头,难不成齐家姑娘喜欢自己?可以她的性格,怕是对谁都会这样好。他接过这沉甸甸的钱袋,若是以这种方式能换来下一次名正言顺的见面,倒也好。
齐妙见他接了过去,笑眼似浩瀚星辰般明亮,想到母亲快出前殿了,有些不舍,“我得走了。”
谢崇华点点头,“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齐妙暗暗撇嘴,谁要你真还钱了,书呆子。
少女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谢崇华洗净药材,往山下走时,恰好就看见齐家一行人往山下走去,忙等在一旁,等他们先行。
齐夫人从他身旁经过时,多瞧了一眼,模样是清俊,可惜衣着太寒碜。只是顺眼看了看,就过去了。齐妙挽着母亲的手,回头看看他,只是瞧着他,就觉高兴。
齐夫人问道,“高兴什么呢?”
齐妙低头笑笑,“没什么。”
“真是个什么事都能笑上一笑的主。”
“爹爹说女儿这样的性子最好了。”
“好什么,没心眼,要吃亏的。”
“才不会。”
齐夫人又道,“娘方才替你求了姻缘,说你缘分到了,今年成亲最好。”
缘分?齐妙想到方才偶遇的人,俊俏的脸又染胭脂红晕,“那菩萨有没有说是怎么样的人呀?”
“当然是大富大贵的人,所以啊……”齐夫人语气轻缓,“那种穷小子定不是你的归宿,你要听菩萨的话,知道么?”
齐妙禁不住问道,“娘,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
“穷啊,你嫁过去肯定会跟着受苦的。没下人伺候,没余钱花,娘家还得倒贴,每日脚上手上都是泥,你会插秧么,会种豆么?会做菜?”
齐妙忽然想到谢崇华刚才满脚满手的泥,一瞬有些恍惚,要真的嫁了,要做那些活么?她确实不会呀,而且看着很辛苦。
齐夫人见她神情有些恍惚,知道是自己的话奏效了,心里舒坦了三分。转念一想,说道,“妙妙,明日城隍庙施粥,你也去瞧瞧吧。”让她看看穷人落魄的模样,吓唬吓唬她也好。
“我们家又去义诊么?”
“对。”
“嗯。”齐妙答了一声,又回头去看,已下了数十阶梯,看不见那年轻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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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崇华将药送到药铺,掌柜称了重量,说道,“你要是想赚快钱,就得挖名贵的药,这些不顶事。”
“那掌柜可有什么好去处指点?”
掌柜笑笑,“我若是知道,自个就去挖了。你将我给你的图鉴好好看看,上山时多留意吧。越深的山宝贝越多,这话倒是不会错的。”
谢崇华略微为难,“去深山得好几天,就怕出什么危险,家里的母亲无人照顾,就愧对母亲了。”
掌柜想了片刻,说道,“明日城隍庙施粥,缺人手,你要是得空又不嫌丢人,我给你介绍过去做个短工,半天就好,比这些杂药值钱。”
谢崇华大喜,“那就谢过掌柜了。”
掌柜说道,“你们读书人最爱面子,你倒是个不计较的。”能屈能伸,这年轻人不同别人,不由看重三分,结算药钱时又多给了几个铜板。
谢崇华离开药铺,把钱装进兜里,这一摸摸到齐妙借给自己的荷包,还没看见就觉手暖心暖。
荷包做工精细,针线缝合的地方在外头看不出来,缎面上绣的花儿蓬勃盛开,隐有香气,拿在手上都觉要弄脏了。他看了好一会,才把荷包放回怀中,没有将铜钱混在一块装。
第4章 城隍施粥
谢崇华回到家中,还在门口便听见里头有说话声,母亲的声音听来十分高兴。进门一瞧,不由也露了笑,“五哥。”
正同沈秀一起挑拣豆子的陆正禹听见好友呼唤,抬头看去,一张俊朗儒雅的脸满是温和笑意,“六弟。”
两人并非是亲兄弟,连亲戚也算不上,只是以前是邻居,自小和同村的一起玩,便称兄道弟地喊。感情颇深,后来陆家搬走,又因陆娘和沈秀曾有口角,两家并不往来,但两人关系不受影响,仍旧密切。
沈秀嫌恶陆正禹的娘,但对陆正禹却是打心底的喜欢,见儿子回来,便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们做饭。”
陆正禹忙说道,“不用了大娘,我等会就走。”
“坐着坐着,可别等大娘出来你就走了。”
谢崇华笑道,“我娘高兴,你就由着她去吧。”等母亲进去,他拿起簸箕挑拣豆子,问道,“你最近忙什么?”
陆正禹叹气,“忙着怎么躲媒婆。”
两人同岁,甚至出生的月份都一样,一说到媒婆,那必然是婚配的事让人烦心了。谢崇华深有体会,“陆大娘可比我娘还厉害。”
陆正禹苦笑,“可不是,耳朵真要生茧子了。”他回头瞧瞧方才沈秀进去的门,确认一时半会不会出来,才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放他簸箕上,“上回你说缺钱,这些该能应急了。”
谢崇华见钱袋不小,又瞧他衣裳,也不见新的,只怕是把家里给他做衣裳的钱拿来救济自己了。陆家虽然近几年不用务农,家境殷实起来,但他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你又偷偷攒钱了?让你娘发现,又得念叨你。”
陆正禹问道,“那你是要饿死你弟弟呢,还是让我被我娘念叨几句完事?”
谢崇华笑笑,又将钱袋还给他,“当然两个都不愿瞧见,我有钱了。”
“你发财了?”
“有人先你一步借我了。”
陆正禹好奇道,“你没有同窗,除了我也没其他好友,你跟谁借的?”
谢崇华淡笑,“一个姑娘。”
陆正禹讶然,“竟是个姑娘。”他当即将凳子往他挪近半寸,“说说是哪家姑娘,瞧你这样子,莫不是喜欢那姑娘。到底是哪家的,我帮你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不可。”
“有何不可,你若是真的喜欢,只管去求来,这才是真汉子。”说着,陆正禹回味了下这话,又摇摇头,笑道,“我竟会说这种话,果真教训别人是一等好手,换做自己却是怂包。”
声音低落无奈,与刚才是爽朗全然不同。谢崇华知道他心中有刺,拍拍他肩头,“赶紧将我姐忘了,寻个好姑娘吧。”
陆正禹问道,“你姐过得如何?”
谢崇华不想说她过得不好,否则他心结更难放下,“挺好的。”
陆正禹点点头,又仔细挑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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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日头高照,酷夏一至,晒暖了人心,也晒得人汗流浃背。
这种天气在屋里坐着不动尚且要涔涔冒汗,更何况是在外面做活的人。
谢崇华舀了半日粥水,那大勺子少说八两重,舀了粥水更是沉甸甸,起起落落几百次,加之昨日挥舞了锄头,如今胳膊酸胀得不行。隔壁那汉子问道,“累的话就去棚子下喝口水,歇歇吧。”
“不累。”
“瞧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卷起裤管跑这来了,不怕人笑话么?”汉子见他气质彬彬,和那些做粗活的全然不同,便这么打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