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的凤翔宫同样不如从前金碧辉煌,在这个下着暴雨的深夜,本该早已就寝的她却依旧坐在妆台前,也不叫宫人伺候,自己拿着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几乎垂到地上的青丝。
“皇后娘娘,这雨下得跟瓢泼似的,太皇太后明日大约走不了了。”寝殿里其他宫人都被打了出去,只剩下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嬷嬷,她端着手里的烛台慢慢走到妆台边,烛光瞬间点亮了镜中人的容颜。
“郑嬷嬷,你看本宫脸都小了一圈,眼角都开始有细纹了,气色更是差的不行。”自从太上皇驾崩,她这个后宫之主几个月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日,哭灵、斋戒、安排宫中各项事宜……气色会好才怪!
郑嬷嬷是她的乳娘,怎会看不出裴皇后满嘴的抱怨之下眼底隐藏的得意,她接过玉梳轻轻替主子按摩着头皮,轻声道:“娘娘天姿国色,不用几日便调养回来了。”
虽然郑嬷嬷的话难免有些水分,但好听话谁都喜欢,裴皇后的脸在烛光映照下似乎都明艳了不少。
她和嫡亲兄长武宁侯裴廷琰的长相十分相似。裴廷琰轮廓深邃气质硬朗,身材颀长刚健挺拔,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然而这样的一张脸换成女子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她从小因为这张“俊美”的脸庞、高出别的同龄女孩子一大截的个头可没少吃苦头。
尚未出阁的时候,在整个威远侯府的姑娘中她是最聪明的,诗书女红样样俱佳,学规矩学掌家,别的姐妹还处于懵懂的状态,她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但那又如何,她的好祖母,威远侯府的老夫人照样只疼那些长相柔美的姐妹们,看到她这副样子根本就想不起来她也是需要人心疼的。
说到天姿国色,虽然她也不想承认,顾家那一对双生姐妹花才是真正的绝代芳华,无论是傲气的顾朝还是婉约的顾夕,总是轻易便能得到所有人的赞美。
她这种既不美艳也不端庄的长相是最不讨夫君喜爱的,看永福公主就知道,不也是因为长了那样英气勃勃的眉眼,从而得不到驸马爷喜爱么?
但人家命好啊,根本就不需要做一个以色侍人的普通妇人,手中掌握着那样大的权势,驸马爷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的!
好在随着太上皇这一驾崩,以往的一切不痛快都将成为历史。
整个大周真正掌握在了她的夫君宇文昭手里,无论是倾国倾城的顾氏姐妹还是权势滔天的永福公主,她们都将匍匐在她这个一国之母的脚下!
“恒儿今日又替大皇子求情了?”她用修眉刀仔细修理着自己太过浓密的眉毛,漫不经心地问道。
郑嬷嬷忙回道:“娘娘放心,二皇子向来有分寸,让陛下觉得他不以嫡皇子自居,兄友弟恭总是好的。”
“天家无父子的道理陛下比谁都清楚,我是怕恒儿太年轻又急于表现,过犹不及反而让他父皇不喜。”宇文昭登基一年有余,从未提过册立皇太子的事情,她虽然并不着急,但德妃、贤妃那几个贱人也不是吃素的,难保什么时候就哄了陛下喜欢,皇儿这个时候不宜有什么小动作。
“娘娘英明,那太皇太后明日……”郑嬷嬷见她心情好似不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么些年都忍过去了,也不在乎多一日半日的,是她老人家自己说行宫清静想过去住些时日,连陛下都拦不住何况是本宫?”裴皇后把修眉刀放下,再次打量了一遍修理好的眉毛。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弯弯的眉型,可谁让宇文昭偏就好这一口,连德妃那张比满月还圆的脸上都画着两道柳叶弯眉,她看了都想吐。
最可悲的是吐过之后她还得把自己的眉毛也修成这个样子,真是够了!
“嬷嬷,明日你亲自去一趟侯府把歆歆接进宫来,这几个月本宫冷落她了,让她好好在宫里住些时日。”裴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慈蔼的笑意,看起来多了些柔美的感觉。
“是,娘娘。”郑嬷嬷嘴上应着,两颊的肉却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小郡主这种时候真的适合住到宫里来么?她那个脾气……
裴皇后抚了抚手上的玉镯,笑道:“歆歆是天之娇女,不需要像我从前那般看人脸色,只要她喜欢,无论是人还是物件儿,本宫都一定会满足于她,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娘娘,小王爷早已离开了皇宫,小郡主就是进了宫也见不到他。”京中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好些权贵就连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小郡主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住进宫里来,很容易给皇后娘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霍小王爷是被太上皇把脾气养得太大了,本宫回京几年从不曾见他来拜见过一次,歆歆见了他难免受气,反正他们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吧。”裴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既如此,娘娘何必非要让永福公主履行当初和侯夫人的约定,小郡主将来嫁与小王爷恐怕……”抛开小郡主可能会给皇后娘娘带来的麻烦不提,郑嬷嬷心里对她还是有些心疼的。
裴皇后冷喝一声道:“郑嬷嬷你好大的胆子!当年的事情你心里一清二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给你讲过不止一次,这样的糊涂话本宫希望是最后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要不是看在这个老东西忠心耿耿,办事也利索的份上,她早就……
“是老奴糊涂了,谢娘娘不罚之恩。”郑嬷嬷这几年在宫里混得顺风顺水,别说是宫女太监,就是那些娘娘小主们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唤一声“嬷嬷”,日子久了头也大了,今日竟然在主子面前指手画脚,此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上也全湿透了。
第九十八章 威远侯府
自从宇文昭登上帝位,威远侯府在大周京城愈炙手可热。 因为老侯爷和老侯夫人依然健在的缘故并没有分家,裴府在京中的几房全都居住于威远侯府中。
威远侯府是开国勋贵,府邸占地十分广阔,从前就几乎占了整个胡同的一半。
十几年前裴廷琰封了武宁侯,二房老爷一年多前又因为女儿当上皇后的缘故又封了承恩侯,侯府两次大兴土木往外扩张了不少,如今整条胡同几乎全都属于了裴府,胡同也就顺势被称作了威远候胡同。
昨夜的一场大暴雨在凌晨时分终于停了,明灿灿的晨曦仿佛给整座京城镀上了一层金光。京城的百姓却顾不上享受这雨后的清凉,因为雨实在下得太大,地势稍微低一点的地方全被雨水淹了。
威远侯胡同地势比周围略高,府里又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十分利于排水,所以被大雨冲刷了一夜连积水都很少,反而是府内外那些青石板路面显得格外的干净清爽。
昨晚吓得浑身冷汗淋漓的郑嬷嬷今日不敢再托大,一大早宫门才开,她便带着几名宫女侍卫出了宫。
京里的各条大道修得平整宽阔排水也很顺畅,不但没有被淹没,路面几乎都干了。但一些略偏僻的道路就完全不行,路上挤满了指挥排水的衙役和忙着干活儿的民夫,宫里的马车又宽又大,行驶起来就十分不便了,直到巳时都过了郑嬷嬷才抵达威远侯府。
郑嬷嬷本就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从小在这座府邸中出生、长大,对府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虽然她如今已经是宫里的嬷嬷,此行又是奉皇后之命来接小郡主的,仍然必须先去给曾经的主子老侯夫人行礼问安。
老侯夫人杨氏早已年过古稀,虽然至今依旧精神矍铄,早些年她就把府里的中馈交给了世子夫人小杨氏,她自己则早就过上了让孙女、重孙女们陪着说话解解闷儿,或者和几个老嬷嬷抹抹骨牌打时间的安逸生活。
自从二房权势日盛,侯府内部的情况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侯府的规矩是父母在不分家,但为了避免家族内部出现矛盾,老杨氏便把二房的事务分了出去,让二房自己掌管。
二老爷承恩侯如今的夫人本是继室,性格又懦弱从来都不是撑得起来的人,二房的中馈就全交给了武宁侯夫人顾夕。
因为太上皇丧期未过,京中各大府邸停止了一切聚会和宴乐,家家户户都是关起门来清静度日,威远侯府作为皇后的娘家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更是分外的谨慎。
郑嬷嬷带着两名宫女一路行来,只见侯府中果然处处合乎礼制,色彩艳丽的装饰早已撤了,叽叽喳喳的鸟雀一只皆无,下人们也都各自安静做事,她们也更加放轻了脚步来到了老杨氏居住的正院福泽堂。
福泽堂内也十分安静,几名负责看门的婆子和郑嬷嬷是旧识,纷纷过来给她请安。
郑嬷嬷刚把几人扶起来,正房中隐隐传出了一阵女孩子嘤嘤的哭声,接着又是一阵慈蔼年迈的声音在轻声哄着那女孩子。
这两个声音郑嬷嬷都很熟悉,年迈的自是老侯夫人杨氏,女孩子正是顾夕的女儿瑞嘉郡主裴锦歆。
郑嬷嬷心里十分狐疑,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小郡主不但深得皇后娘娘宠爱,就是当今陛下也很喜欢她,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惹得她如此伤心?
她拉过一个婆子轻声道:“小郡主今日怎么了?”
那婆子暗暗指了指西边,那个方向正是侯府二房居住的地方,她压低声音道:“小郡主一大早就被侯夫人训哭了,具体是为了什么咱们也不敢打听。”
她说的侯夫人自然不会是承恩侯夫人,而是武宁侯夫人顾夕,小郡主被训的原因她们站在这里听了半日肯定是一清二楚,只不过谁也不敢在背地里说主子们的是非罢了。
郑嬷嬷怎会不知道她们的想法,轻轻点头道:“那我先进去看看老夫人。”
裴皇后的父亲承恩侯是个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用老威远候的话来说就是“活了五十年,纨绔半辈子。”
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吃喝嫖赌斗鸡走马,所幸他不是长子不需继承家业,胆子又小惹不出什么大祸,否则早被老威远候撵出家门去了。
因为他不长进的缘故,从前他们二房在侯府基本没有什么地位,裴廷琰是男孩子还好说,很小就搬到外院由老威远候亲自督促读书习武。裴廷瑜这个女孩子可就惨了,父亲不争气,母亲又去得早,唯一的幸运就是继母软弱无能没那个本事磋磨她。
在内宅里无人可依靠的裴廷瑜只能自己强势起来,加之又长了一副硬朗的容貌,整日看惯了娇花软玉一样的孙女们的老杨氏怎么还能想得起她?
老话说的好,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谁又能想得到老纨绔裴二老爷偏偏有个国丈命,他那位谨小慎微中规中矩的长兄年过半百还只是个侯府世子,他就已经成了当今陛下的老丈人,御赐的承恩侯。
老威远侯向来不管内宅的事情,自家出了一国之母高兴之余需要他考虑的也更多了。老杨氏则是后悔不迭,当初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孙女,当年不过嫁了个不得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