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事?”程池的笑容淡淡的,却有着洞察秋毫的清明和宽容,“上次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周少瑾听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忙道:“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池舅舅不要放在心上。”
程池笑了笑,转身离开。
但在脚就要迈出佛堂的时候,他却突然回头,笑道:“字写得不错。再好好练一练,就能写春联了!”
真的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周少瑾的字。
她顿时激动起来。
若是能写春联了,那,那该多好啊!
一个女孩子,写的字能贴出去,成为这个家族的脸面,那才是无上的荣耀。
廖章英曾说过,她写字就是从写春联开始的。
之后廖章英出了字贴。
虽然是在闺阁之间流传,却在江南的士子间声名大振,很多人都请她去指点家中的女眷,不必依靠廖家就能衣食无忧。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廖章英那样就好了!
第五十章 噩耗
周少瑾之后都心情愉快,经文抄得犹为流畅,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预定要抄的经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犹未尽,又多抄了几页经文,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放下笔,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上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顺目,恭敬地站在屋檐下。
周少瑾看见了小道童清风,跟着碧玉和翡翠立在厅堂的竹帘旁。
看样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里。
难怪他刚才突然出现在了佛堂。
应该是从佛堂路过,看见自己在里面抄经书,所以很好奇地进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着,犹豫着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声先回嘉树堂,还是等程池走后她再去给郭老夫人辞行,就看见碧玉朝着她笑了笑,转身撩帘进了上房。
她应该是去通禀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会怎么说?
周少瑾莫名的心里一阵紧张。
就看见碧玉快步走了过来。
“二小姐!”她笑着轻声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太夫人让您进去。”
周少瑾“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襟,随着碧玉进了上房。
宴息室祥云纹镶大理石靠背的罗汉床上,一左一右的坐着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张黑雕钿镙的茶几上摆着紫檀木的棋盘,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纵横交错,已到了收官的关口。
郭老夫人执黑子,程池执白子。
周少瑾差点就“咦”出声来。
尊者或棋艺高超的执白子,反之执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儿子,难道他的棋艺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间,怎能这样计较?就算程池棋艺高超,也犯不着让郭老夫人执黑子啊!
周少瑾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给两人行了礼。
程池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郭老夫人则笑着问她:“今天的经文抄完了?早点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气话还是真心,都给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声道谢,由碧玉陪着出了宴息室,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悄无声息的宴息室。
透过细细的湘妃帘,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轩似的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在洁白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挪着,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郭老夫人却眉峰紧蹙地俯视着棋盘,满脸的严肃。
周少瑾不由小声问碧玉:“池舅舅的棋艺很好吗?”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让大爷十颗子,让大老爷四颗子,让太夫人三颗子。”
这么厉害啊!
周少瑾在棋艺和算术上没什么天赋。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终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连五子棋都下不赢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问碧玉:“听你这么说,太夫人下棋也很厉害!”
“当然。”碧玉少见地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我听史嬷嬷说,当初老太爷都不是太夫人的对手……”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宴息室那边突然传来“咣哐”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声。
碧玉脸色大变。
宴息室那边已隐隐有哭泣声传来。
碧玉再也顾不了什么,匆匆说了声“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回避才是,可她实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见并没有人进来探个究竟,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几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边正低声地劝着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则拿着个帕子擦着眼角,程池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盘掉在了地上,棋子洒落一地。
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见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输了棋,自己的儿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盘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后头顶一凉,看见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被人逮了个正着……
周少瑾忙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翡翠和清风的神色都有些焦虑,但两人还是守在厅堂门口,并且什么也没有问周少瑾。
周少瑾满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树堂,出于一种让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只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里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听到了消息。
长房二老太爷的独孙,和程许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训病逝了。
前世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重生后她都不记得程训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现在,或者是因为她也曾经有过丧子之痛,听到程训病逝,她的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
程家向来子嗣单薄,程训病逝,二老太爷那支断了香火,会不会从程氏本家过继一个?会过继谁?
郭老夫人应该比她考虑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结果,连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话都没有。
倒是关老太太,看见周少瑾眼睛红红的,把她揽在怀里怅然地叹了口气,对沔大太太道:“这世间最让人难熬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长房的二老太爷说起来还是跟着郭老夫人启的蒙,如今二老太爷出了这样的事,郭老夫人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爷商量一声,看是派个管事去京城奔丧还是让诰儿或是诣儿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应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记得前世程训去世,程诰和程诣照样上学练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今生就变了呢?
周少瑾问关老太太:“那我今天还去寒碧山房抄经文吗?”
“去吧!”关老太太叹道,“出了这种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经文的心更诚了。”
周少瑾点头,和关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为是孙辈,九如巷这边还有长辈,不好戴孝,寒碧山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只是除了金银首饰,换下了红衫绿裳。
一时间,寒碧山房处处都透着几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意,对关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谢,并道:“眼见着天气一日日的热了起来,孩子们也都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不要折腾他们了,小心横生枝节,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派个管事过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还没成年,也别扰了他转世投胎。”
一席话说得关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泪涟涟的。
周少瑾主动道:“不知道管事们什么时候启程?我想抄几章《往生咒》烧给训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秦总管已经启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说要派人进京祭拜,我让他们明天再走,时间太紧,只怕是赶不上了。但我明天会去甘泉寺给训哥儿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给他在菩萨面前上炷香,也就尽了心。”
周少瑾连连点头,但还是连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请四房的大总管带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后摸了摸她的头,让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马车里补个觉,道:“等会去了庙里,还要做道场,可别把身体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没有这样熬过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会去了庙里支持不住,遂不客气,在马车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马车,她这才发现程池也陪着郭老夫人来了甘泉寺。
不过,没有见到程许。
周少瑾大松了口气。
但程池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对程训的死没有太多的伤心似的。不过,也许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么事都喜欢浮在脸上,男子却藏在心里。像沔大舅舅听到程训死讯的时候也很难过,可转眼他就恢复如常,沉声吩咐管家准备去京城祭拜程训的事宜。
今天随郭老夫人同来的,除了周少瑾还有程池、袁氏、程许;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识;三房的姜氏、程贤、程证、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诰、程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诺,裕大太太、程举,董氏、程辂。
程许和几位从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后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团上,虔诚而又认真地念着经。
就像前世很多个夜晚,她跪在大兴田庄的小佛堂里,为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念经一样。
程池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跪在香案前有些东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还有笔直得像那荒芜的原野上一棵桦树的周少瑾。
她缓缓地拨动着手中暗红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肤在幽暗的大殿中仿佛发光的玉石,卷翘纤长的睫毛在轻轻合拢的眼帘下留下一道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