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第22页

翠忙称“不敢”,郭老夫人又指了那个穿紫色比甲告诉周少瑾叫做“玛瑙”。玛瑙少不得给周少瑾行礼问好,大家又契阔了一番,周少瑾就算是把郭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认齐了。

依郭老夫人的意思,今天叫周少瑾来不过是熟悉熟悉环境,过了四月初八再开始正式抄经,并道:“反正没两、三天就是浴佛节了,也不耽搁这一会的功夫。学业也不能耽搁了。早上去静安斋上课,午休过后到我这边来抄经书。”还道,“若是天气都已热,就直接过来用午膳,我再让人给她准备一间内室。”

周少瑾原本还准备每天晚上再抽出一个半时辰来快点把经书抄完,根本无意在寒碧山房多待。她正欲推辞,关老太太已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担心。”

她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就说起浴佛节的事来:“沂侄媳妇说识儿的媳妇怀了孩子,要留在家里照看,所以只有她婆婆和我们一起去。三房那边留了泸侄媳妇在家里,说是二房那边要帮忙,三弟妹带了笳丫头和我们一起去。你们这边去几个人?我这边也好安排!”

这话说得绕口,周少瑾理了理才明白过来。

沂侄媳妇,说的是二房的沂大太太,也就是程识的母亲。而识儿的媳妇,是指的程识的妻子郑氏。

她是五年前嫁到程家的,三年前生下了长子程耕,也是程家玄孙辈里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

前世郑氏怀的这一胎也是儿子,是九月吃螃蟹的时候生的。把二房的老祖宗高兴坏了,还因此赠了块地给郑氏做私产。

想必是二房不想得罪长房,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以此为借口把主持中馈的沂大太太留在了家里。

三房则和从前一样,两不得罪――程笳和她的祖母李氏跟着郭老夫人去庙里,程笳的母亲姜氏则以“怕二房那边要帮忙”为由留在了家里。


第二十二章 初八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既然二房那边有人照顾,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到时候我带着儿媳妇、孙子、外孙女都去。”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和关老太太商量浴佛节的出行事项。

周少瑾却有些郁闷。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个借口不去?

可如果真的找了借口,不知道郭老夫人会不会怀疑四房像三房似的脚踏两只船?

她有些头痛。

程家可真是复杂啊!

她以后若是嫁人,绝不嫁到像程家这样的人家去。

想到这件事,她又有点发愣。

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样?

如果等会见到了袁氏自己到底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或是笑一笑低头站在外祖母后面?

周少瑾在一旁心不在蔫地听着两位老太太说着话,可直到午膳摆上了桌,袁氏也没有出现。

那袁氏不是在自己面前说她四十几岁了还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吗?

难道当时她是唬弄自己的?。

周少瑾不由悻悻然地笑了笑。

回到嘉树堂,外祖母又叮当嘱了她几句“听话”、“乖”之类的话,才由似儿服侍去午歇。

周少瑾回了畹香居,周初瑾回来少不得要问她去寒碧山房的情景。周少瑾一一作答,周少瑾咋舌:“丫鬟都养得像小姐似的,郭老夫人可真是大手笔。”又调侃施香,“你以后要跟着过去服侍少瑾,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施香沏了壶毛尖给周氏姐妹,“我是去服侍二小姐的又不是去跟寒碧山房的几位姐妹打擂台的。她们有好的我跟着学,她们有不好的,我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咦!”周初瑾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有这番见识。”

施香嘻嘻地笑。

大家说了一阵子话才散。

第二天,周初瑾依旧跟着沔大太太学管家,周少瑾则在家里帮着姐姐赶制夏衣。

这样过了几天,就到了四月初八。

她到底没有找到借口说不去,天还没亮就跟着姐姐起了床,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已经起了床,整个上房灯火通明,沔大太太在厅堂里查看着要出门的用具茶点。看见周少瑾姐妹进来抽空打了个招呼:“用过早膳没有?老安人正在用早膳,你们姐妹要不要加点?”

“我们已经吃过了。”姐妹俩和沔大太太见了礼,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后,周初瑾去了厅堂,熟练地帮沔大太太清点着出门的用具,周少瑾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留在屋里和似儿等人一起服侍关老太太梳头。

因关老太太选了件碧蓝色五福捧寿团花湖绸褙子去礼佛,她就帮关老太太挑了条宝蓝色镶白玉髓的额帕,双股的金镶点翠万事如意簪。

关老太太看着直说“好”,让小丫鬟去西边侧门看看――按照郭老夫人的意思,大家约定卯时在西边的侧门碰头,然后一起去甘泉寺。

小丫鬟一路小跑着去了西侧门。

沔大太太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等到小丫鬟回来,沔大太太这边也收拾好了。

“大家都还没有到。”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三房的软轿。”

也就是说,三房是最先到的。

关老太太笑道:“我们既不最早,也不最迟,这就走吧!”

此时离卯时还有三刻钟。

众人应“是”。

周初瑾扶着关老太太上了软轿,周少瑾长了个心眼,学着姐姐的样子去扶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很是意外,随后又露出几分感动,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周初瑾也没有想到,但她乐于见到妹妹能得到长辈的喜欢,笑着给初少瑾帮腔:“大舅母您就别客气了,她一个小辈,扶扶您也是应该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沔大太太笑吟吟地点头,看得出她很高兴。

周初瑾和周少瑾就跟着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软轿去了西侧门。

三房果然已经到了。

三房的老太太李氏穿着件宝蓝色万事如意团花湖绸褙子,戴着金镶百宝的卿云拥福簪,正坐在西侧门旁花厅里喝着茶。

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金壁辉煌,闪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百无聊赖地坐在李老太太身边绞着帕子的程笳身上。

和她记忆中的少女一样,她嘟着嘴,满脸的不悦,好似这片刻的等候就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似的。

周少瑾的心里顿时有些刺痛。

程笳是三房的掌上明珠,素来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就是长房的程笙,也会让着她。在她出嫁的那些年里,她又是怎么过过来的呢?

她的早逝,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翠环送给自己的那封信。

不过短短的一句“少瑾,请你原谅我”,却仿佛道尽了她的后悔与心酸。

周少瑾的眼睛有些湿润。

花厅里的少女却突然回过头来。

她明眸皓齿,肌骨莹润,穿着件锦红色织金褙子,如那骄阳烈日,炙热而明亮。

周少瑾不由低低地呢喃:“程笳!”

程笳却鼻孔朝天地冷“哼”了一声,负气地扭过头去。

一如从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周少瑾得罪了她时的情景。

莫名的,周少瑾心中一轻,那些曾经立下的“和程笳保证距离”、“以后少和程笳来往”的誓言都被抛到了脑后,不由莞尔。

好像感觉到周少瑾在笑她似的,程笳回过头来。

然后狠狠地瞪了周少瑾一眼。

若是前世,周少瑾定会不问缘由忐忑不安地向她赔不是,问她为何生气。可现在,周少瑾心情平静,看程笳就像看个不谙事世的孩子,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宽容。

她只是微笑着跟着长辈们的身后。

除了周初瑾,没有谁注意到程笳和周少瑾之间的波涛汹涌。而周少瑾的毫发无伤又让周初瑾保持了沉默。

长辈笑着寒暄,招呼晚辈过来行礼。

五房的汶大太太孙氏过来了。

她穿着猩猩红的织金凤尾团花褙子,戴着赤金镶翡翠观音的分心,翠羽大花,彩绣辉煌,映衬着她敷了粉的面孔更显憔悴惨淡。

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前几年相继去世,如今五房是程汶和孙氏当家。

她由丫鬟扶下了软轿,还没有站稳就疲惫地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今年还去甘泉寺吗?那里闹哄哄的,吵得人没个安宁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换个地方礼佛?”说完,高声喊着她的贴身丫鬟:“湘儿,快把玫瑰香露拿过来,我头昏。”然后抱怨道,“二房的怎么还没有来?我们每年都是等她们?早知道这样我也应该再多睡会!”

自程汶在外面花天酒地被她知道后,她就没有不抱怨的时候。

四房的人当没听见。

三房的李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听婆婆的,婆婆去世后没当几天家就被嫁妆丰厚,精明能干的儿媳妇姜氏架空了,她们婆媳斗了几回法,均以李老太太溃不成军收场。还好李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一咬牙,索性丢开手,把三房内院的事全都交给了姜氏,再也不管家里的这些琐事,躲在她孀居的思永斋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闻言眯了眼睛笑,白白胖胖的模样像尊弥勒佛似的。


周少瑾猜都能猜到她在心里嘀咕些什么。

前世程笳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鄙视汶大太太:“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如意的。她要是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只怕是程家的水她喝了都会嫌弃呛喉咙。”

汶大太太的父亲只做过一任县丞就病死在了任上。据说她出嫁的时候娘家想尽办法也只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还是程家五房老太太私下送了两千两银子去给她压箱,她才能体体面面地嫁到程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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