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弄走!”程六娘摇着母亲的胳膊喊道。
程大夫人回过神。
“又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有些无力。
“母亲,有她在,我都不能出门了。”程六娘说道,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我今日去董娘子家赏花,被人揪着嘲弄,现如今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傻子回来了。”
江州府这么大点的地,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刻就能从城东传到城西,更何况又是他们程家,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知道也不奇怪。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咱们家的这个事。”程大夫人说道,“你莫要理会,怕麻烦,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等他们说够了,也就不说了。”
竟然要她程六娘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简直太耻辱了。
“母亲,那我一辈子都不出家门好了!也不嫁人了!还嫁什么人!谁家会愿意娶一个傻子的姐妹!”她说道,甩袖跑了。
程大夫人唤了两声没唤住,无奈的摇头。
“六娘这骄纵的性子真是不像话。”她说道。
“夫人,六娘担忧的也有道理。”一个仆妇说道。
“你也跟着一个孩子家闹?”程大夫人看那仆妇说道。
“虽然外边是女孩子们之间的笑闹。”仆妇整容说道,“但笑闹多了到底不好,尤其是,咱们家的姑娘们都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程大夫人坐直身子,停下手里轻摇的扇子。
一个傻子姐妹,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避讳多。
晚间的时候,程大夫人就和程大老爷说这件事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就是有这个人,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外人如何说暂时不论,还有周家呢。”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不如还送出去吧。”程大夫人说道,“不止并州有道观,咱们家也有。”
“送出去也是有这个人,有什么区别。”程大老爷说道,吃了口煎茶,连连赞叹,“滇南过来的煎茶就是好,可惜就是太贵了。”
“能有多贵啊,家里还差你一口茶吃?”程大夫人笑道,“那这样吧,我跟弟妹再商量一下,择个日子送她过去,当初道士也说了,在道观养着对她也好。”
一个傻子犯不着程大老爷上心,点点头不理会了。
但当程大夫人去和程二夫人商量时,程二夫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说一切由大嫂做主。
“不如再等一等。”她说道,“现在送去怕不好。”
程大夫人很意外。
“等什么?”她问道。
“周家那边不是还没消息吗?”程二夫人说道,“他们既然特意把人送来,咱们要是直接送道观里去,万一他们以此拿捏当把柄闹多不好,不如等他们说了话再送走。”
程大夫人恍然,忙点头称是。
这周家此时把人送回来,还不知道准备干什么呢,他们小心一点为好。
看着程大夫人离开,程二夫人抿了抿嘴。
“送出去,到底是我们二房的人,我是她挂名的母亲,到时候外边说起来,还不是指着我的脊梁嚼念,凭什么你捞了好处又得了好名。”她低声说道,将团扇拍在几案上,看着仆妇,“这扇子不好了,听说珍宝坊新来了扇子,你去给我挑几把。”
虽然送去道观暂时搁置了,但程大夫人还是把程娇娘的住处换了。
因为她的女儿程六娘果然连屋门也不出了,程七娘也跑来说,她们不能逛园子了,因为傻子住在园子里会吓到她们。
程娇娘对于住哪无所谓,很顺从的搬了家。
这些谁换了屋子对程家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有人病了可就是大事了。
程大老爷急匆匆的迈进程四郎的院子,屋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程四郎的奶妈正哭的不能起身。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程大老爷问道。
看向卧榻上,程四郎仰面在上,面色惨白,虚汗连连,竟然已经是呼气多出气少。
“父亲,大夫说,四哥得了相思病。”程六娘抢先说道,声音还有些难掩的笑意。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脸色尴尬。
程大夫人在床边跌坐脸色白白。
“六娘子,不是的,四郎是撞客了。”程四郎的奶妈哭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老爷竖眉脸拉的更长了。
第十六章 焦头
程大夫人忧愁之事不减,越发的焦头烂额。
程四郎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大夫流水般的来来去去,到最后仆妇已经提醒还是早些备后事吧。
相比于二房只有一个儿子,大房四个儿子也不会嫌多,家业必须有人才能传承,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姓程,就都是程大老爷的宝贝。
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嫡出,程大夫人的小儿子,老生儿女都是格外的受宠。
程大老爷的叹气,程大夫人的焦虑愁哭,让程家上下愁云惨谈。
连一向爱吵闹的程六娘和程七娘这些日子也安稳了很多,姐妹聚在一起不再吵架拌嘴,而是忧心哥哥的病情。
家里兄长多,她们外嫁的女子才气势,这家里的哥哥们可都是她们将来的靠山。
“说是在荷花池撞了客。”程六娘低声说道。
程七娘吓得抱住程五娘。
“是病了吧,六娘别吓唬人。”程四娘说道。
“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程六娘说道,“三哥说了,四郎是在荷花池见了美人,才变成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
“荷花池怎么会突然有美人?”她说道,“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我不要住在荷花池!”程七娘吓得尖叫一声,喊着奶妈哭着跑走了。
屋子里的姐妹倒被她这样吓了一跳,程七娘吓跑了,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诡异。
“胆子真小。”程六娘说道,摆摆手,“我去找母亲。”
她说罢也起身走了。
程四娘和程五娘对视一眼。
“姐姐,我们搬一起住吧,合力赶工,给母亲庆生的绣帐做得更快一些。”程五娘说道。
程四娘忙点头。
伴着程七娘搬离荷花池去住母亲的耳房,程六娘也借口帮母亲理家事住到程大夫人那里,程四娘五娘姐妹两个住在一起,每到晚间院子灯火通明夜夜不灭。
荷花池有鬼的传言愈演愈盛,小丫头们都不敢往荷花池来,一向避暑好地的荷花池越发显得阴凉起来。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气急不已,将那些传谣的下人责罚一批,但却不能遏制,他们也知道遏制也很简单,一是先将女儿们送回荷花池居住,二则是程四郎快些好起来。
前者老爷们有心雷厉风行,但无奈女儿们哭妻子们不依,后者更是无力,除了寻找更好的大夫外束手无策。
“娘子,都说这里闹鬼呢…”
半芹小心翼翼的扶着程娇娘走在荷花池,左看右看,与其说扶着程娇娘,不如说是躲在程娇娘身后。
“咱们别来钓鱼了。”她说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程娇娘问道,“鬼怕人才是。”
“哎?为什么?”半芹问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半芹知道这是娘子在准备说话,带着几分期盼等待。
“不说了,太麻烦了。”程娇娘最终说道。
半芹撅嘴。
“娘子是嫌弃我笨不给我说了。”她说道。
但这两句话到底让她缓解了,不那么紧张,快走几步,高兴的指着山石。
“娘子,我们的鱼竿还在这里呢!”她喊道,高兴的先跑过去。
程娇娘缓步向前,看着半芹一扫惊惧变的雀跃的形容。
“也不是。”她慢慢说道,“我现在觉得,不说话,也挺好的。”
说了解了,不说,也是会解了,所以,说不说其实没什么。
程娇娘握住鱼竿在山石上坐下,看着涟漪的水面恢复平静。
忽隐忽现的记忆里,似乎她很爱说话也很能说,但貌似并没有快乐,勉强去探寻这块记忆时,心里泛起的是酸涩。
“娘子,日光照过来了。”摆弄花草树枝的半芹说道,用手挡着看刺目的日光。
程娇娘这才察觉肌肤炙热生疼,她不由也抬手微微挡着躲避。
人都说鬼是怕日光的,那她这样是不是就是鬼啊?
日光陡然遮住了。
“娘子,带上幂蓠吧。”半芹说道,取过一旁的幂蓠给她戴上,“稍微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虽然依旧畏惧日光,但她在外边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这是好的现象,说明她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转。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钓鱼。
荷花池果然比往日安静了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走到前边转弯处时,似乎再也不敢走了,将手里的一个包袱放下来,自己也跪下了。
“求求…放过…公子…”
丫头颤抖着想把一把花红纸点燃,但无奈害怕到极点,越是想快点点燃越点不着,越点不着丫头就越觉得这里阴冷古怪,如此循环,丫头几乎吓哭起来。
“你干吗啊?”
头顶上传来声音。
小丫头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首先入目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手里还握着一根杆子。
“鬼啊!”小丫头吓得尖叫一声,想跑却不跑不动,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半芹也吓的尖叫一声,抱住程娇娘。
“鬼啊!”她也喊道,看也不看四周。
程娇娘伸手拍了拍她,指了指自己。
半芹这才恍然。
原来小丫头是被带着幂蓠的娘子吓到了。
“你吓死我们了!”她跳起来喊道,“怎么胆子这么小!”
丝毫忘记了方才自己也吓得抱住了程娇娘。
小丫头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头,活的。
她顿时松口气,定睛看去,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人影是戴着幂蓠。
“你们什么人啊!故意跑来吓人啊!”她也喊道,又是气又是怕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我和娘子在这里钓鱼啊,你突然跑出来才吓人呢。”半芹说道。
娘子?
家里的娘子们都不敢来这里玩了,那么这个娘子是…
“哦是那个傻子!”丫头恍然喊道。
“你才傻子呢!”半芹立刻反驳道。
搁在往日作为四公子身边的丫头,她是绝对要毫不客气的教训这个没规矩的丫头的,但此时想到命不久矣的四公子,命都没了,还不如个傻子呢。
尤其是想到自己,跟了四公子那么多年,突然人没了,她们这些丫头还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做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贴身丫头,谁还能受得了去做那些粗使丫头。
看眼前这个丫头,纵然跟着傻子,但傻子至少还活的好好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