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王遇安就不敢再多嘴了。
进了厅堂,赵宴平毫不客气地在主位落座,王遇安、邹氏夫妻紧张地站在他面前。
“带芳嬷嬷过来,本官有话问她。”没碰小丫鬟端上来的茶水,赵宴平冷声道。
邹氏立即吩咐小丫鬟去请她的婢女杏芳过来,杏芳是本名,年轻的时候叫这个,现在四十来岁了,称呼也变成了芳嬷嬷。
邹氏去拦赵宴平、孟昭父子俩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与杏芳对了多日口径,杏芳把那些话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当年丫鬟瓶儿的爹娘抱了孟昭过来,邹氏拿银子换了儿子,换完之后便使唤杏芳去外头找个地方扔了,也确实是杏芳将孩子送到灵山寺那边的。得知孩子被一对儿老农抱走了,邹氏也曾派杏芳多次去查看,阿娇领养不久,邹氏这边就知道了。
知道赵宴平是什么人物,为了万无一失,邹氏还送了四十出头的杏芳一个玩意,让杏芳自己破了她的处子之身。
这一日邹氏、王遇安、杏芳又仔细梳理了一天,三人都觉得应该能对付过去。
至于动机,邹氏是为了钱,王遇安是不想让儿子知道他先强了一个丫鬟才有的他,杏芳呢,既有出于对邹氏的忠心,也是想捡个探花郎的儿子,只要认亲成功,她便会成为王家正经的姨娘,后半生可以享福了。
杏芳来了,容貌平平、身材发福的一个胖嬷嬷。
赵宴平打量杏芳片刻,让王遇安、邹氏夫妻先下去。
夫妻俩不敢不从。
两人退下后,赵宴平吩咐杏芳,“把门关上。”
杏芳本来就被赵宴平犀利的审视看得心中惴惴,再一关门,厅堂里一片昏暗,显得正襟危坐的大理寺卿跟活阎王下凡一样,杏芳腿都软了,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利用磕头的姿势躲避赵宴平的目光,“大人,小官爷真是奴婢生的,奴婢还记得奴婢送他去灵山寺下时的情形,雪才停不久,奴婢怕孩子冻着,给他裹了好几层被子,还找了一堆儿干草铺在被子底下,奴婢亲眼看着他被人捡走才离开的。”
赵宴平问她,“当年你是邹氏身边的大丫鬟,你突然告假半年,邹氏就没怀疑?那半年你又住在什么地方,生孩子时可有请产婆?”
杏芳在心里松了口气,全都是太太叫她准备过的问题。
既然有所准备,杏芳便慢慢地说了起来,刚开始很紧张,后来越说越流利,“……我没敢请产婆,自己躲在山里面生的,生完喂了几天,我怕继续喂下去会舍不得,就赶紧把他送出去了。”
外面的事大理寺没法查,王家里面的事,都二十年过去了,王家的下人早换了好几拨,尤其是王家渐渐败落之后,仅存的几个下人都不知道她当初是否离开过半年。
“你送走了孩子,马上回了王家?”
“是。”
赵宴平便问道,“妇人产子后会马上产奶,奶水一来,想断却不容易,你是如何断的?”
杏芳一惊。
她根本没生过孩子,哪里知道该怎么断?
人一紧张一惊慌,就容易忘事,换个时候,杏芳或许能想起来她还伺候过邹氏,邹氏经历过这个,但此时被大理寺卿审问,杏芳脑海里全是一句话完了完了,大理寺卿是不是怀疑她在撒谎了?
汗水随着极度的紧张而来,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杏芳抹了一把,终于想起邹氏,结结巴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赵宴平不过是一次次地在试探她而已,早在杏芳如背诵答案一般说出那些陈年往事时,赵宴平已经有了怀疑,后来杏芳的种种反应便给了他答案。
赵宴平相信孟昭是王遇安的骨肉,但孩子的生母是谁,他必须查清楚。
“你可知,仵作通过摸骨,能摸出一个女子是否生育过孩子?”赵宴平淡淡地道。
杏芳猛地抬起头,还有这种事?
赵宴平盯着她道,“你现在交代出实情,我不会追究你的诓骗之罪,若去了大理寺,你一个家奴竟敢伙同他人诓骗朝廷命官,意图冒认官员生母,必是死罪无疑。”
杏芳一听,抖如筛糠,当场就交代了前因后果,哭着求赵宴平饶命,“大人,这都是我家太太逼我的,求大人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赵宴平要她的命没用,让杏芳下去,叫王遇安进来。
杏芳哭哭啼啼地出去了,她这一哭,王遇安、邹氏就知道完了。
王遇安进来时,脸上毫无血色,他扑通跪在赵宴平面前,自陈他是不想孟昭恨他才听从了邹氏的计策,并哭诉一切都是邹氏的错,若当年邹氏留了孩子在府里,他一定会做个好父亲,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宴平冷笑,“邹氏自有她的不对,但如果不是邹氏阻拦及时,当年丫鬟瓶儿被你酒后侮辱,早已悬梁自尽。”
王遇安无话可辨,惭愧地跪伏在地上。
赵宴平问他,“如果昭哥儿长在王府,你真会做个好父亲?”
王遇安马上道,“会!他是我王家唯一的骨血,我一定会好好栽培他,让他……”
“让他学会辨玉、学会打理铺子,像你一样做一个玉器商人?”赵宴平打断他的话道。
王遇安就是这么想的。
赵宴平问他,“那你觉得,现在他是继续在翰林院做官更有前途,还是回来替你赚钱还债更有前途?”
王遇安脸色大变,这一日他光想着王家有后了,还没有想到儿子前途的问题。
赵宴平给他时间,让他现在想。
民不与官斗,王遇安还真想到一个两全之策,“昭哥儿是大人与夫人费尽心血养育大的,昭哥儿能有今日也全托大人的栽培,草民,草民无颜去认他,只希望将来他成亲生子,若有两个儿子,能过继一个给我王家。大人放心,今日起,草民会发愤图强,重新攒下一份家业,绝不会让孩子来我王家受苦。”
好一个精明的商人,赵宴平怒道,“你既然自知无颜认他,为何还有脸让他把亲生骨肉交给你抚养,让他承受父子分离之苦?王遇安,你可知道,本官夫妻已经为昭哥儿找到了一门好婚事,月底便要相看,可被你们夫妻一闹,昭哥儿颜面尽失,这门好婚可能都要毁了,你竟然还惦记向昭哥儿讨要孙子?”
王遇安听了,又悔又慌,却也悲凉,“大人是要我们王家断了香火吗?”
赵宴平道,“你既已招婿,何来断了香火?再不济你年富力强,纳妾生子也来得及,本官只是提醒你,真想做个好父亲,就不要拉昭哥儿下水闹得两败俱伤,除非你言不由衷,根本不希望昭哥儿出人头地。”
王遇安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儿子高中探花,多大的能耐,他岂会将他往泥潭里拉?如果不是一切发生地都太突然,如果不是邹氏擅作主张没有给他深思熟虑的机会,他最多会找赵家私下商量,绝不会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昭哥儿不会认你,他守礼清高,最恨欺男霸女之辈。”赵宴平先让王遇安彻底死了认亲的心。
王遇安低着头,早在真相败露时,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但我可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赵宴平取出那份文书,让王遇安过目。
王遇安双手捧着文书,只见上面的字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刚正浩然之气。
赵宴平提出与王遇安做一笔交易。
他借一千五两银子给王遇安,王遇安拿这座三进宅子与昌盛街的铺面做抵押,三年之后,如果王遇安能还清赵宴平一千五百两,契书作废,两家相安无事。如果王遇安三年内无法还清债务,赵宴平会没收王家的宅铺,王遇安一家是死是活都与赵家、孟昭无关,倘若王家继续纠缠,赵宴平可凭这份契书将王家四口下狱。
王遇安看完文书,神色复杂。
赵宴平解释道,“你毕竟是昭哥儿的生父,今日你落魄如斯,又闹出认亲一事,昭哥儿清誉已经受损,倘若你能凭自己的本事重振旗鼓,恢复王家当年的风头,那也不失一段商家美谈,你发达了,昭哥便不会太过被人耻笑。”
父子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孟昭一日都没见过生父,不认亲孝道上也说得过去,但如果王遇安真的被债主弄死,或是王遇安穷困潦倒沦为乞丐,那孟昭继续坐视不理,定会被百姓们诟病凉薄无情。
只有王遇安恢复了体面,这事对孟昭的影响才会降至最低。
赵宴平看着王遇安道,“你若同意,明日本官带银票、知见人过来,与你交换两张房契。”
王遇安惭愧地涕泪横流。
赵家的情况他多次有所耳闻,赵大人是清官,从先帝那里买大宅子花光了所有积蓄,过得捉襟见肘,赵大人都得从官署收废纸练字。后来先帝赏了赵家一千两,但没多久赵大人就回乡丁忧了,这些年的俸禄能攒多少,又才嫁了女儿,这一千五百两可能是赵大人的全部积蓄。
但为了昭哥儿,一千五百两银子啊,赵大人说借就借给他,眼睛都不带眨的。
生父、养父又有什么关系,有赵大人这样的父亲,儿子不认他,他服!
“大人放心,三年内草民一定混个人样出来,等草民还清您的银子,草民便带一家人离开京城,绝不再给您与昭哥儿添半分堵!”
赵宴平也是查过王遇安年轻时的本事才做出这个决定的,王遇安能做到自然好,王遇安做不到,他与昭哥儿愿意出一千五百两支持王遇安,也算仁至义尽了,没人能再诋毁昭哥儿半个字“不孝”,届时他再把收上来的王家宅铺赁出去,早晚都能还了宣和帝的银子,补上家里的账。
花笔银子换昭哥儿心安,值。
第178章 后记12
赵宴平在王家待了一个时辰,就善后这件事事无巨细地都向王遇安交代清楚了,王遇安也发誓会配合。赵宴平听他思路清晰,连他一时没能考虑到的也能补足,应是诚心想要弥补昭哥儿,放了心,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吉祥胡同。
他回来地太晚,阿娇与孩子们早吃过饭了,她让小儿子先去睡觉,与孟昭、初锦一起等着丈夫归来。
邹氏清早去皇城前拦路认亲,这事已经在消息灵通的官户人家传开了,初锦心系哥哥,与卢太公等长辈打了招呼,今晚要在娘家住,本来卢俊也想跟着她住下的,初锦丈夫在场怕哥哥多添顾虑,早早将人撵走了。
孟昭在翰林院时收到父亲的信,信中父亲让他下值后直接回家安抚母亲,王家的事父亲会查探清楚。父命难违,孟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