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前行。
她负天下人,却唯独不曾负他。
她杀天下人,却宁愿是,也不肯伤他分毫。
她的一生,也真的如她所说,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原谅。
这份感情曾让他痛哭流涕,让他愧疚。
他试图回报,却发现,他终究无法爱上她。
当她干干净净的时候,当她低头浅笑,他是真的动心过。可那都是她将所有一切邪恶剔除,那样美好的一面。而真实的那个苏清莲,是他终生无法爱慕的女子。
她对他再好,他也无法喜欢。
爱你如泉水般澄澈的眼,但若连这双眼都是伪装,又如何爱你?
他对于她,哪怕到最后,也不过只有愧疚罢了。
他愧疚自责于她,所以,他愿在她活着时好好对她,在她死后,好好念她。
也就只有在她死之后,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才会有那么几分爱她。
她死了,他终于可以不再看到她满手鲜血。她将永远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干净的、美好的、温柔的,不会再有人破坏,也不会被人抹杀。
看着谢寒潭将她吃得只剩下骨架后,扬手一抬,她的骨架便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谢寒潭拿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后,他终于道:“师父。”
说话时,他身上泛着微光,秦子忱放开手,两人看见谢寒潭整个人似乎都要羽化一般。
“师父,”他温柔笑开:“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苏清漪有些茫然,谢寒潭看向那被解开的封印,一个眼刀,一直不停往外涌出的魔兽竟就顿住了动作,慢慢往后退去。
“我要带着他们,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谢寒潭说着,众人就看见那些已经涌出的魔兽从远处奔了回来,他们在谢寒潭面前跪着,低呜着,满脸不甘。然而魔神的血统压制这他们,让他们不得不遵从,瑟瑟发抖。
而后,那些魔兽一步步退后,跃回封印好的结界之中。
苏秦二人立刻反应过来,谢寒潭是要做什么,他们想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别生离,一日之间,似乎都已经聚齐了。
能活下来,似乎已经足够了,他带着魔族退回魔界,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似乎也已经是不错的归属。
然而这归属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于是就变得有那么些残忍起来。
他们本来以为,这么努力之后,轮回十七世的谢寒潭,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不该是这样,自己独身一人,去那么一个不知前路,不知未来的地方。
似乎是看明懂苏秦二人的想法,谢寒潭笑了笑,笑容一派温和,神色丝毫不见悲伤。
“哪里有你们想的如此痛苦?”谢寒潭转头眺望远方,魔族不情不愿回到封印之中,谢寒潭面色淡然:“我也不过,就是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当年与君初见,”谢寒潭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看向面前两人,手握小扇,面露怀念:“阿七心中就想,若能成为二位这样的人物,也就不枉此生。”
“后来辗转轮回,历经十七世,寒潭心中已有我道,比二位所认知的,要坚韧太多。”
“我与怨龙结下契约,便是我帮它报仇,等他轮回之后,我便能飞升成神。事到如今,到底是飞升上界成尊神,还是到魔界成魔神,这对我来说,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谢寒潭眼里有些解脱:“我的性命,终于在我自己手里了。”
成为魔神,他终于逃脱天道之外,终于比任何人都强大,终于不会再被人逼入绝境而无能为力,也终于不用被人一次次布置出虚假的感情挣脱不能。
谢寒潭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两人,悠悠想起这千百年。
岁月无痕,他从一个少年,逐步走到今日,满心荒凉,满目沧桑。
他生命里全是绝望和血色,唯一也就这个叫苏清漪的姑娘,曾在他生命中开出过艳丽的颜色。
他不是没爱过其他人,但是所有他爱过的人,都不曾爱他。十七世来,他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祭品,所有人伪装成他的亲人、好友,也有女子让他心思摇动,也有女子让他爱恨沉沦,却都在最后,将他亲手送上绝路。
他之于苏清漪的爱情,与其说是爱,莫若说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因为这世上爱过他的、没有背叛他的,从来,也只有苏清漪一个人。
或许还能勉强加上一个冉姝,可是冉姝没有她那样干净的内心。
他已是一个满手污浊的恶人,她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
很多年前,他已经斩断了这份感情。当他看着她被送上祭坛开始,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对她的爱情,就再也不该有所回应。
因为他要去一个不愿意带她去的地方,他要去开辟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要毁了这个世界,给她一世安宁。
这一条路太过艰难,他不敢带她走。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想了太久,准备太久,如今临到分别,他看着面前女子,内心竟是一片安然。
“师父……”他沙哑出声,仿佛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撩起衣摆,恭敬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慢慢叩首。
一拜,谢她当年救命之恩。
二拜,谢她当年爱护之情。
三拜,谢她曾给他,多年情深。
“弟子今日,”他艰难出声,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此拜别。愿师父此生,再无忧虑,喜乐安康。”
说完,他慢慢抬起头来。
那眼神澄澈如水,一如当年初见。只是当年那怯懦少年,已成如今无惧天地的魔界尊神。
苏清漪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抿紧唇,微微颤抖。
她眼里全是眼泪,过往一一在她眼前浮现,秦子忱扶住她,同她一起,看着谢寒潭从容起身,往着封印之处慢慢走去。他一面走,他身后的白龙一面化作一个个光团,飞向周边。仿佛是走在一片萤火从中,美得惊心动魄。
当他身影被华光吞没,苏清漪终于崩溃,猛地朝着那光亮冲了过去,哭喊出声:“寒潭!寒潭!”
那是她的过去。
那是她的曾经。
谢寒潭所承载的,是她那么多年时光。如今师友尽去,除了一个谢寒潭,她的过去,竟是谁都不曾留下。
她想挽留他,她想拉住他。作为师父,上百年,她却都不曾给他一份安稳。
几百年前,她让他深陷星云门祭坛之上,被放血献祭。
几百年后,她让他独自前行,背负这这样巨大的秘密,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修真界抗衡。
作为阿七的他为她而死,作为谢寒潭的他也护了她一生。
“寒潭……”她的手伸进光芒之中,他在那华光之间慢慢回头。
那笑容仿佛满山花开,桃花灼灼,春色满山。
他未发一言,却似诉尽时光。她的手穿过他的身体,华光如玻璃碎开,在风中扬撒于天地。
苏清漪手中空无一物,她呆呆看着一切消失的土地,好半天,终于呢喃出一声:“寒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想留住他做什么。
她只知道,至此之后,这个如潋滟桃花的少年,此生不再逢,生死不复见。
她猛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地上黄土,嚎啕出声:“谢寒潭!!”
秦子忱远远看着,没有上前。
这是他不该去插足的时刻,他在等待她的告别。夕阳缓缓落下,星河图从天上收起,落入他的手中,他静静等候她,一如既往,直到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终于才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去看看吧。”
秦子忱沙哑出声:“还有好多人,等着我们告别。”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由秦子忱搀扶着往山下走去,天剑宗陆陆续续有弟子走了出来,那些弟子看见秦子忱便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骨,红着眼跪到秦子忱面前,沙哑道:“掌门!”
“掌门!”
“掌门!”
越来越多的弟子围过来,战前七万人,此时此刻,活下来的人,却仅剩千人。
他们目光灼灼看着秦子忱,眼中满含热泪,身上全是鲜血,秦子忱拉着苏清漪,沙哑道:“去将你们的师兄弟妹……带回家吧。”
说着,他广袖一扬,护山大阵轰隆打开,弟子们忐忑走出去,先是小心翼翼,随后越走越快,最后就疾奔起来,开始在尸体中喊熟悉人的名字,然后翻着尸体。
作为后勤的第七峰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支,他们抱着药箱穿梭在人群中,听着哭声此起彼伏。秦子忱木然站在天剑宗门前,看着弟子们按照花名册,将尸体一具一具抬回来。
从长老开始,到各峰峰主开始,一一摆放。
秦子忱握着花名册,沙哑着点着他们的名字。
“渡劫期长老,轩华老祖。”
“合体期长老,云虚子。”
“第二峰峰主,薛子玉。”
“第三峰峰主,雷虚子。”
“第四峰峰主,陆清怡。”
“第五峰峰主,凤宁。”
“第六峰峰主,星云。”
“问剑峰弟子……”
秦子忱一声一声,沙哑出声,他如今本该是飞升之体,却固执留在这里,像一个凡人一般,念着弟子们的名字。
丹辉在他身旁,丹辉和丹染两个人跪在地上,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苏清漪早先哭过,如今看着这些弟子的尸体,倒格外平静下来。
一直到半夜里,弟子们的尸体终于被规规整整摆在了地上,秦子忱在花名册后写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慢慢抬头。
本该是黑夜里,这些人魂魄却都飘荡在空中,化作一个个小光团,固执不肯离去,照亮了这漆黑的夜晚。
秦子忱呆呆看着这些光团,似乎辨认出了谁。
他朝着那光团走去,伸出手来,那光团在他手心亲昵蹭了蹭。
秦子忱低下头来,发现是凤宁的魂魄。
他虽年长,却一贯最是亲近他,整个天剑宗喊秦子忱的第一声大师兄,就是凤宁喊的。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站在秦子忱这边,他死了,也想留在天剑宗,在他最濡慕的大师兄身边。
这轻轻一蹭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秦子忱站在满地尸体之中,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他抱着自己的剑,死死将它压在心口,一声一声抽噎着,大哭出声。
他的手抓着他蓝色的袍子,将衣服抓出一道道褶皱,整片荒野都是他痛哭之声,仿佛是人生最大的绝望。
苏清漪走到他身边,将他揽在怀里,秦子忱靠在她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完全不成样子。
苏清漪支撑着他,仰头看着满天光团,沙哑着问系统:“一切结束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