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归宁,又是在饭桌上,不好说什么。四奶奶说:“是笋片鸭汤。”
李老太太笑着说:“你娘打小就爱喝这个汤,尝尝看这汤现在烧的合不合你口味。”
姑姑眼圈一红:“娘时时处处都惦记我――自打到了临州,就很少尝这个味儿了,还是得回来娘这里,托哥哥嫂子的福,才能再喝这个汤。“
李老太太说:“看你说的,一碗汤,至于这样么?快尝尝吧。”
“虽然一碗汤事小,可是这就看得出娘和哥哥嫂子是真心疼我,不象那一家……”她抹了下泪:“我算明白了,别的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娘家才能倚靠。贵儿还小,只要他姥姥、舅舅疼他,就算别人欺负他,那也都没什么……”
李光沛安抚她一句:“看你说的,有谁欺负贵儿了?”
四奶奶脸上不动声色,却暗暗有些吃惊。
几年没见,这个小姑子转了性了。以前要有什么事,那都是当脸甩人巴掌的,现在却懂得迂回出击,指桑骂槐了。在饭桌上提这个话,明显就是冲着在座的人来的。又林那屋里出了什么事,当然瞒不过四奶奶。只不过她本以为,小孩子间的事儿,用不着大人来瞎搀和,本来没事反而节外生枝。可是想不到这个小姑斤斤计较蛮不讲理的脾气一点儿都没有改。
姑姑抬起头看了又林一眼,又说:“看哥哥说的……没人欺负贵儿,就算有,看在哥哥面子上,我也不生气。”
果然李光沛的目光也落在了又林身上,颇有些严厉。可惜又林太了解老爹的底细,根本不怕他。
“妹妹,是不是又林年纪小不懂事,惹你生气了?”
又林乖巧的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姑姑:“是啊姑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瞧,自家老爹把梯子都给搭好了,又林当然顺着他说。
“你弟弟年纪小,又没出过门,你做姐姐的得多照顾着他些才是……”又林姑姑说:“他要什么不对了你说他两句,可怎么能动手呢?”
李光沛这倒是吃惊了。又林的脾气不让人他是知道的,但是要说女儿会跟表弟动手,这个他可不相信。
小胖墩在一边帮腔:“她打我了,就是她打我的。”
又林暗自佩服,这才叫恶人先告状啊,而且告的这么理直气壮,真该好好学一学,将来说不定用得上。
李光沛严肃起来:“又林,你打了表弟吗?”
不等又林开口,李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光顾说话,汤都凉了。”
四奶奶忙替李老太太盛了半碗笋片鸭汤,放在她面前,特意说明:“知道姑奶奶不吃姜,今天这汤里就没搁姜。”
“嗯,都快吃饭吧。小孩子拌两句嘴有什么?你小时候不还撕坏了你哥的书,你哥还要打你来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李老太太一发话,姑姑只能委委屈屈地说:“娘说的是。”
四奶奶说:“姑奶奶尝尝这汤,是你喜欢的那个味儿不?”
没人再提这个话,一顿晚饭总算是吃完了。上了茶,李老太太招手让又林过来:“今天和你娘去镇东,都见什么人了?”
又林笑眯眯的从盘子里拈了一块桂花饼给李老太太:“大伯母不在家,娘带我去七婶婶家了。”
“哦……”李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招手把又林的那位表姐叫过来。这姑娘的存在感太弱了,坐那儿不动不说话,所有人都快忘了屋里还有这么个人了。
“这是你冬梅表姐。”
又林笑着喊了一声:“表姐。”
冬梅垂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嗳,表妹好。”
李老太太说:“行啦,你们姐妹以前没见过,往后在一块要好好的,不要拌嘴斗气。冬梅啊,你娘原来的屋子小,你这些天就和又林一块儿住吧,她那屋子宽敞,还凉快。”
咦咦?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给她安排了一位房客啊?
第四章 实话不实说
虽然对于突然多了一位房客,又林觉得不太适应。但应该庆幸,这位冬梅表姐和其母禀性大异,又林的姑姑是那种绝不允许旁人忽视她的存在的人,但是冬梅正好相反,她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又林琢磨,这位姑姑铁定是个非常非常重男轻女的主,才把儿子惯成了那样,而女儿什么样,她毫不在乎。
其实她这样的人也不是个别的,这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女儿就是赔钱货,辛苦养了十几年所费不赀,还得赔上一大笔嫁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要指望她再孝顺娘家父母了。
又林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她爹成亲已经比旁人晚,对她这个长女非常钟爱,有时候又林想干什么事儿,求四奶奶不行,就去求她爹。多撒撒娇,一般不太出格的事儿她爹都能答应。而四奶奶虽然平时温言软语,可是她非常坚持原则,不行就是不行,撒娇也没用,四奶奶不吃这套。
又林拉着冬梅的手:“表姐是头一次来于江吧?”
冬梅小声的嗯了一声。
“要不了几天就是七夕了,正好咱们一块儿过节。”
又林的院子是很宽敞,但是床只有一张――表姐妹俩晚上得挤一张床睡了,幸好床还够宽敞。
这会儿外头的人已经把冬梅的行李送来了,潮生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位表姐的处境了。那么薄的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能塞两件贴身衣裳,别的什么也塞不下啊。
这年头姑娘家出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尤其是出远门,衣裳包、妆盒,鞋袜,这些一样都不能少。不然短了那么一样两样的,可没处现买去。
姑姑就算再忽视这个女儿,也不会就只给她带这样少的行李,看来她们这次出门,真的太仓促了,简直和逃难有一拼。
又林的身量比她矮,衣裳她穿肯定不合身,又不能给她丫鬟的衣裳穿。不过有四奶奶在,这个问题当然是主妇来操心,倒不用又林为此事发愁。
等屋里只剩李老太太和又林姑姑了,李老太太的笑容也撂下了。
“这会儿没旁人了,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又林的姑姑垂着头,还在嘴硬:“就是和贵儿他爹吵嘴了……”
李老太太不吭声,就那么看着她。
要是又林见着这会儿的李老太太,肯定会特别吃惊。她印象中的奶奶一象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可是李老太太现在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却叫人心里直发怵。
要知道李老太太是年轻守寡的,要是没点儿刚骨和韧性,这点儿家业早让人吞了。现在她儿孙俱全,儿子出息,媳妇能干,她乐得万事儿不管。早年间提起她来,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呢。
“老大的媳妇,总压我一头,也不想想她什么出身,生的又都是丫头。我和她闹气,贵儿的爹非但不站在我这一边,还让我给她赔罪……”
李老太太还是不吱声。
又林的姑姑见瞒不过她娘,吞吞吐吐地说:“贵儿奶奶也站在那边儿……”
李老太太一针见血地说:“只怕你不光惹了贵儿的伯母,还顶撞了你婆婆吧?”
看她低头默认的样,这话是说中了。
李老太太在肚里叹口气。
婆媳天生是对头,一山怎能容二虎?更何况是两只母老虎。李老太太当初就没少吃苦,婆媳斗法近三十年,而且遗祸至今。
喏,面前的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就是遗祸。女儿生下来没几天就让他奶奶给抱了去,养成这样一副脾气,改是改不掉了。李老太太费了不少心思,给她寻了门儿好亲事,嫁妆也丰厚。居家过日子和做人的道理教了一筐,现在看来是白教了。
既然说了个开头,又林姑姑也不再瞒着在夫家的事儿说了。
“本来嘛,老大家的不过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嫁进来才六箱嫁妆。看现在大房现在吃的穿的戴的,哪样不是后来婆婆私心贴补的?她又只生了两个赔钱货,不过就是一张嘴惯会讨好卖乖,婆婆偏就吃她那套……”
她越说越顺溜起来,积累了许久的苦水和怨气一古脑全倒给自己的亲娘。
“从婆婆前年一病,家里的事儿一直是大房管着。平时想要一根针也得看她脸色。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处处穷抠。四月里家里上下要添衣裳,我已经说了,因为贵儿穿衣裳费,要多做四身儿,多的钱我自己出,用不着她为难。可是她居然存心的使坏,一套都没给多做。做好送来的那衣裳,也用的不是梁绫和杭薄绸……我气不过,就和她吵了呗……”
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这个女儿一惯的嘴不好。她那个大嫂又是出名的贤惠,她哪能讨得了好?
“再后来呢?”
“后来婆婆出来调停,说她管家事多,辛苦,让我多体谅她。呸,没那本事谁让她逞强揽事儿了?要让我管,准保比她管得好十倍不止。婆婆就是偏心……当初生贵儿的时候还许过让我管家,可是后来就装相,一个字也不提了。贵儿爹胳膊肘朝外拐,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和贵儿,为了我们二房好么?他说我不识大体,又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孝顺孝顺,孝就是顺……又说大嫂当敬着才是,一股子酸气,半点儿过日子的艰难都不知道……”
她滔滔不绝的抱怨,但李老太太知道这肯定不是全部,肯定还有旁的事。
要不然只是吵架,想回娘家散散心,让丈夫着着急,也不必来的这么匆忙。瞧她手上,连镯子都没有,只怕路上盘缠都没够,换了当钱花了。
“你还有没有闯祸。”
她立刻说:“没有!真没有!”
李老太太可不相信。
可是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她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也没精力再审下去,只能先放她一马。
“你的屋子一直有人打扫,回去看看还缺什么东西,直接跟你嫂子说一声。”
对于四奶奶这个媳妇,李老太太是十分满意的。这媳妇持家管事儿很有一手,本事绝不是吹出来的。家里的大小事务,庄子上铺子里还有库房,都打理得条理分明。
“我那屋小,大人孩子挤一起,可怎么住啊?”
李老太太一抬眼,目光电似的投过来:“出息了啊,住惯了府城,看不上娘家的屋子了?”
姑姑心一突,忙说:“哪能呢,看娘这话说的。临州说是府城,可是府里的宅子可没有咱们家宽敞,丫头上夜都是在床前头打地铺,晚上铺上,白天还要卷起来的。那屋子朝向也不好,只能上午见会儿太阳,哪有咱们家好。我这不是怕贵儿住不惯么……”
李老太太淡淡地说:“他刚到一个新地方,你带着他住才好,不然怕他一个人会怕。”
姑姑明白过来,马上点头:“对对,还是娘经事经得多,我差点儿忘了。”
从李老太太屋里出来,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