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器坊通灵阁定制。作为太太的心腹,刘妈妈当仁不让的拿下了这个油水颇丰的差事。林西以前跟着刘妈妈时,常往通灵阁去,因此熟门熟路。
林西一身青袄,收了伞,站在通灵阁的正门,抬头瞧了瞧牌匾,字写得不错。
迈步向里,一色珠宝玉器,陈列整齐,闪着诱人的光泽。
伙计见是林西,眼前一亮,忙扯了掌柜的衣裳,掌柜放下手中的帐本,熟稔的上前招呼。
“好久没见林姑娘来了,今儿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刘妈妈呢?”
高府世代官宦,别说京城,放眼当世,也是富贵滔天,一年到头到通灵阁花费不小,故林西虽然是丫鬟一个,掌柜却不敢待慢。
林西见吴掌柜标准的露出八颗牙,心头一喜,故意咳嗽一声道:“吴掌柜,刘妈妈说,如今你们通灵阁的东西越发的偷工减料,她都不愿意上门。”
吴掌柜一愣,随即笑道:“姑娘玩笑。我们通灵阁的每一件珠宝玉器,都是出自老匠人之手,虽不敢称得上巧夺天宫,却也是精打细制,一丝不敢马虎。”
林西眼波流转,笑道:“敢情吴掌柜是怀疑我在讹你,你且瞧瞧这是何故?”
林西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钿盒,递到吴掌柜眼前,顺势抬了抬眉毛。
吴掌柜接过钿盒,拿出里头的珊瑚钗,仔细瞧了瞧,心知此物必是摔过一次才少了几颗宝石,嘴上却陪笑道:“不过是掉了几颗宝石,这有何难?姑娘略等等,喝杯热茶,我让师傅们重新嵌上。”
林西笑眯眯道:“我家小姐说,原先这上头红宝石的色泽稍嫌暗了些,想换几颗亮一些的,吴掌柜你瞧着可好?”
吴掌柜笑道:“相府小姐的眼光非同一般,若换了亮的来,这钗子必能栩栩如生。亮子,把东西给高师傅送去,跟他说,东西是相府小姐的,务必换几颗上好的红宝石。东子,给林姑娘沏杯好茶,上些点心。”
“是,掌柜!”
林西见事情妥当,笑道:“吴掌柜,可有上好的翠玉簪子,我想瞧上一瞧。”
吴掌柜一听,笑道:“前几日有一批新的翠玉簪子到,原本想到府上给夫人,小姐知会一声,偏这些天连日阴雨,想着夫人,小姐金玉一般的人,不愿出门。林姑娘今儿来,正好先过过眼,回头也好给夫人,小姐们带个讯去。”
说话间,便要引了林西往铺子里边去。
“掌柜,见着我家小姐就背过身,你们这通灵阁是不想在这京城做生意怎的?”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西转脸去瞧,只见一衣饰鲜亮的女子面色不豫的站在铺门口,胸脯里的气一鼓一鼓。
吴掌柜见来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轻声对林西道:“林姑娘,对不住,你请自便,我有客要迎!”
林西正想客套几句,那吴掌柜已抬腿恭身迎了上去。
“对不住,翠儿姑娘,在下正与人说话,未曾看见来人,恕罪恕罪。”
“我家小姐都亲自来了,吴掌柜还不快迎一迎,这闲杂人等,也该清一清才是。”
“是,是,是……东子,引林姑娘去后面偏厅喝茶。”吴掌柜连连应是。
那被唤作翠儿的女子眉眼一挑,眼角朝林西身上扫了一眼,眼中的不屑呼之欲出。
林西见那吴掌柜不住的朝来人点头哈腰,以为来人是哪个高门里的小姐,哪知听了一句,原也跟她一样,是个丫鬟。
此女子十六七岁上下,容貌气质,衣着打扮,就算宅门里的大家闺秀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西心下微惊,思了思,遂朝掌柜笑道:“掌柜不必麻烦,难得出趟府,我正巧到外头逛逛,晚一些我再来取。”
吴掌柜看了林西一眼,目光深邃。抱拳道:“林姑娘且先去,回头老吴亲自等姑娘来取东西!东子,替我送送林姑娘。”
林西笑着摇摇头,把包袱打了个结,不声不响的便欲出去。将将与锦衣丫鬟错身而过,却听她嘴里嗤着冷气道:“丑死了!”
林西身形一顿,恍若未闻,转身离开。
走出铺子,只见一辆豪华乌木马车停在门口,四个家丁,四个婆子团团围住。三个相同衣饰的丫鬟,一人撑伞,一人拿矮凳,一人打开车门,伸手扶车中人下来。
好大的架势!好大的排场!这是谁家的小姐?
林西偏过头,尚未开口,送她出来的东子便压低了声道:“逍遥侯府的大小姐。”
原来是李家!
林西嘴角沁上一抹冷笑,好奇之心荡然无存,她撑起伞,看了一眼李家大小姐容色,转身离去。
哼,不过如此!
……
林西出了通灵阁,拐了几个弯,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小而幽长,空空荡荡。
她撑着油纸伞,行走在细雨中的小石路上,两边是一色的白墙青瓦,林西觉得此情此景,倘若她的个子再挺拔些,胸前再起伏些,屁股再圆润些,走起路来再妖娆些,她便是那个像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林西念及此,扭着跨走了两步,感觉身上的棉袄有些臃肿,挡住了周身的风情,懊恼的一跺脚。心道风情这东西,果然与衣裳有很大的关系。你穿了件薄如蝉翼的衣裳,不用扭,风情自然有;你若穿了件厚棉袄,扭断了腰,看着也如水桶一般。
“扑哧!”一个极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第四十回 送给谁的
林西回头,脸一红,白来身后路人一眼,迅速的走进了一间小铺子。
铺子很小,连个招牌也没有,一青袍老者见来人,身也未起,从柜台里取出一方砚台,递到林西手上:“来了,东西我帮你寻着了,你自己看吧!满意了就付银子。”
林西仔细端详手上的这方端砚,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朝砚上呵了口气,用手指抹了抹,遂笑道:“果然是好东西,白掌柜,多少银子!”
“六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白掌柜,要不要这么贵啊?”林西算了算怀里的银子,陪笑道。
“林姑娘也算识货之人,也不瞧瞧这是什么雕工,什么色泽,什么石质,你若不要,还给我。”
“别,别,别啊,白掌柜,白老,白爷爷,我不就说说嘛,至于动怒吗。”林西宝贝的把东西捧在怀里,笑得一脸谄媚。
“我今儿出来,走得匆忙,身上就带了五百两银子,白老,你看?”
“得了,先拿着吧,回头补上!”白掌柜透过厚厚的镜片,瞧了瞧林西的脸,嘴里冒出一团冷气。
“等等,掌柜,这砚台我出一千两,你卖给我!”
我擦,这哪来的货,敢抢姑奶奶我的东西。
林西心下大怒,一偏头,眼睛骤然放光,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来了个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肤色偏黑,眼睛深邃无波,眉毛又黑又浓。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是刚刚走在林西身后,发出嗤笑的男子。
林西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因为她清楚的看到了那大块头的嘴角牵扯出一抹笑。联想到刚刚进铺子前,自己骚首弄姿的走的那两步,林西决定凡事还是先礼后兵。
“对不住,这位公子,这砚台是我已经买下……”
“尚未付钱!”。
“噢,我正打算付呢!”林西一愣,随即道。
“你钱不够!”大块头淡淡一笑。
我爷爷你个爷爷,老子钱不够干卿何事?你这千里眼,顺风耳也忒好使了些吧,当心长针眼,得耳疮。
林西心下狠狠的问候了来人几声,深吁一口气,抿嘴笑道:“掌柜应下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出高价!”
“你!”
林西语塞,胸口起伏两下,咬牙道:“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公子长得相貌堂堂,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何必与我抢一方小小的砚台。”
“我喜欢!”
林西见来人软硬不吃,几欲呕出一口血来,遂呵呵干笑一声:“白掌柜,你如何说?”
白掌柜扶了扶眼镜,笑道:“自然是讲个先来后到,我老白……”
“白掌柜,实不相瞒,这端砚我一眼看中,我愿意出一千五百两!白掌柜生意之人,应该明白如何取舍。”
林西倒吸一口凉气,六百两的底价,这大块头居然愿意出到一千五百两,整整高出九百两。她敏锐的觉察到白掌柜的嘴角抽了一抽。
一时间小小的纸墨铺子寂静无声。
白掌柜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踌躇道:“这个……”
这一声“嗯”让林西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没仔细看了皇历。眼下的形势明显是白掌柜动了心思,更何况这砚台她没付过定金。正所谓价高者得,她怨不得任何人。
林西垂了垂眼睑,嘴角一动,却是在笑:“白掌柜,虽然你允我在先,奈何行商之人,利字当头。放着这么大一笔买卖不做,着实可惜。然,商人之义,在于一个信字,白掌柜必是左右为难!”
白掌柜微白的胡子翘了翘,笑道:“林姑娘体谅!”
“这样吧,最简单一个办法,写个数字,赌个单双,一捶定音,全凭运气。不知道这位公子愿是不愿?”
大块头眼中迸出光芒,扬眉道:“好主意,得之我运,失之我命。我赌!”
林西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哪知大块头痛痛快快应下,怔了怔,展颜笑道:“公子果然爽快。钱掌柜,你写来!”
大块头见她微黄的脸上明眸流盼,转瞬之间想出最公平的办法,不由心下好笑,深看一眼后,背过身去。
林西走到大块头身旁,见自己只到她咯吱窝底下,不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长那么高做什么,又不要擎天!
白掌柜拿起笔,随手在宣纸上写了数字:“两位请猜!”
林西颇为大度道:“公子先请!”
“姑娘先来,自当姑娘先请!”
大块头见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坦荡,颇有些动容。自己夺人所爱,趁人之危已无礼之极,若再先选,岂不是让人病诟。
林西心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公子谦让,我便先猜了。我赌单!”
两人双双回过身,却见白掌柜笑得一脸的便秘道:“对不住,我写的是双。”
怎么会是双?林西心下懊恼,眼神顿时没了神采。
大块头见她如此沮丧,心头微微不安,出言安抚道:“夺姑娘所爱,非君子所为,奈何长兄素喜端砚,在下走访多日,才寻得这墨香小铺,且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如此行事,实属无奈。多谢姑娘承让。”
世人谁都知道,天下最好的砚台只在莘国的墨香小铺,却极少有人知道墨香小铺藏身于如此不起眼的小巷,且门面连个招牌都没有。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