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94页

把头低下去,又抬了起来:“自然不是。只是我……”
“你出去。”
我都不想再看白宛夫的脸色了。她和我当初一个相貌,可是现在气得那样子——简直都狰狞无状了。
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看自己曾经的脸扭曲成那个样子。
这种感觉太别扭了。
我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什么东西,吃的,用的,自己学的本事,都能和朋友和姐妹分享。可是……脸……
自己的脸,长在了别人的身上,那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说不出的膈应,跟吃了什么不服贴的东西一样,胸口堵塞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世人常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可人难道就不要皮了吗?尤其是脸皮?自己的脸皮被别人剥了顶了用得如鱼得水,没几个人能心里舒坦吧?
白宛夫人站在那儿僵持,师公又说了句:“出去。”她才极僵硬地转过身要朝外走。
师公忽然说了句:“等等。”
白宛陡然站住,飞快地转过身来。她脸上的神情太硬,一瞬间要硬绽出喜意来实在太难,所以那个表情不象笑却象哭。
我也有些意外。
师公抬起头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白宛缓了口气:“只要我知道的,一定……”
“你的脸,到底是谁帮你变成这样的?别说是你自己,我不信。”
白宛身体抖了一下,象是突然被谁用刀子猛地捅了一记。又象是当头挨了一棒。要说刚才她的脸色难看,却还比不过现在。
刚才起码还能看,现在却是面无人色。我把头扭转到一边去,可是耳朵却支了起来,等着听她怎么说。
是的,我也想知道,非常想。
如果真是什么偏门邪术。能有这么大的功效,那也不是当时年幼力微的白宛能使出来的。谁教给了她?谁帮她变化的?为什么又要偏偏变成我的样子?
这和后来的那些事,有没有关联?
有,一定有……
听师公的叙述,他也不相信巫宁会做那些事情,可是那些事却一桩接一桩的冒出来了。如果有人在背后陷害操纵,那会是谁?
我对前一世的记忆只找回了一些片断,后头的那些几乎全不清楚。
如今已经算是再世为人了。可是想起来,还是觉得后背上森森发寒。
是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地在谋算我?
那人是谁?在哪里?他……还在暗处伏伺着吗?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说过,你只是在涂家庄外见过那人一次。可是你变幻出来的这张脸却和她一模一样,别再说你自己变的这种鬼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过。当时雁三儿一问你就哭,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对我再哭一场?”
白宛身子簌簌发抖,象是被大风吹得枯叶子,马上就要从枝头坠落下去,她嘴唇直哆嗦,一句话磕绊了半天才说出来:“你……你,你原来一直都在怀疑我……你根本没相信过我!”
我以前只觉得师公和白宛夫人的关系冷淡而已,现在看来,师公根本对她毫无情分。那师公又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你说的哪一句是真话?”
“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啊!”白宛暴喝出声,眼睛赤红:“这么些年,我对你,我对你……你……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你身边?”
师公没说话。
我却明白了。
师公知道这事情有蹊跷,白宛不过是小卒子,她背后的那人才是大鱼。与其把她逼走了杀死了,却不如放在自己身边……
那……那当初我问起巫宁师公疾言厉色,那憎恶的言语,也只是做做样子么?
白宛现在的样子简直象个夜叉一样。
她在涂家庄外见过我一面?
杂耍班子的小孩……在涂家庄外……
恍惚的印象终于渐渐清晰,从那夜月下的河水雾影中浮现出来。
我想起来了,我和巫真在涂家庄外的河上,那天晚上,曾经遇见过夜香班的一个小女孩儿,那天晚上……河上面火树银花的光影……
是了,我记得了。
那个生得异常丑怪的女孩儿,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白宛么?
一时间我眼前净是乱纷纷的光影,耳朵里灌满了声音,象潮水一般。
我忽然觉得站不稳,手扶着床柱,慢慢的滑坐下来。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怒骂呼号……耳朵象是要被涨破了一样,前面忽然哗喇一声响,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白宛已经不见了人影,门帘被撕下了大半幅,还有一条残边挂着,在风里晃晃悠悠的。
我第一反应是白宛跑了,可是等我站起身来再朝外看,却发现不是。
白宛没跑,她现在正倒在外面院子里的地下,手脚还在挣动,可是一时却爬不起来。那撕了去的半幅帘子也没消失不见,正被她压在身下。
师公……出的手?
我刚才那一恍神,竟然把这个漏看了!
我转过头去,正对上师公的目光。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她出的手,我只是给她原样还了回去。”
这么大动静外面不会听不到,小僮又大着胆子过来,他一边脸上高高肿起个巴掌印,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再想想刚才的事,就知道他被谁打了耳光了。
“前辈……齐姑娘……”他看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沙湖一年到头都安安静静,人人本分,连吵架都几乎从没有见过,这情形实在是把这孩子吓坏了。

第四十四章 幻影六

“你去守着院门,别让旁人进来。”
打发走了他,我出去看了看白宛。她已经昏厥过去,看起来一时半刻醒不了。
到底还是没法儿立时就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人隐在她的背后。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人一定是认识我的,我也一定认识那个人。
而且,说不定关系很亲近。
会是谁?
这里面,师公和雁三儿,还有我的父亲,是可以毫不犹豫的排除在外的。
还有……
我怔了下,发现我竟然对巫真不是那么坚决的,全盘相信。
巫真和我一起长大,可是她嫁了京城那么复杂的人家……她还会一成不变吗?
“把她扶进来,放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把白宛夫人扶进屋来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师公点头示意我到他身前去。
“刚才我和她说的话,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
“我留下她,是指望从她身上挖出她背后的那个人来。那人很可能与巫宁遭遇的那些事情有关联,说不定……就是幕后黑手。可是这么些年来她一动也不动,可以连着几年都待在山庄中不出门。我即使带她出门去,借着游历的幌子,她也依然不露什么破绽,就象她没受什么人的指使一样。”
我轻声问:“您说,巫宁有一回找过您?她说了什么吗?”
“那时候她很瘦,很憔悴。”师公顿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伤怀和迷惘的神情:“我几乎没将她认出来。我叫了些饭食,她吃得很香……脸埋在碗里都没抬起来。我记得她对吃食虽然不挑剔,可是吃东西也没有那么狼吞虎咽的……面条和菜都吃了,面汤也都喝光了。我明明见她之前有许多的疑惑,可那会儿心里就盘算一件事儿——她到底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热饭了?”
废话。换你背这么多麻烦,就是给你顿好饭你能好好坐下来吃么?
不过吃饭不重要,哪怕那天吃了龙髓凤肝也是细枝末节,我可不关心吃什么怎么吃吃了多少的问题。
赶紧说要紧的,我想知道到底那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巫宁问我,相信不相信她。我一点都没犹豫,我早就知道那些事不可能是她做的。她说她跟在我后面两天了,确信我是一个人没有旁人跟着,她才来和我见面的。”
“我急着想问她那些事情究竟如何,她却和我说起她习练幻术的心得来。我从前只知道她聪慧有悟性。可是那天和她说过话,我才知道平心而论,这世上,若说还有人的幻术能胜过巫宁……恐怕只有他父亲一个人。不,也许百元先生也不及她。”
我有那么厉害吗?
“我问她,她就从头和我说。第一件事就是宋家,我才问,她就哭了。我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会儿我想。哪怕那些人真是她杀的,那也一定不是她的错,一定是有什么非动手不可的理由逼着她那样做的……”
我诧异之极,这话可不象师公说出来的了,典型的偏信偏帮……
我抬起头来,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睛好象也比平时要亮。
不过——亮的异样。
我不着痕迹的递过茶盏,师公接茶盏的手明显烫热起来。
他发烧了。
师公自己好象没有感觉,他把茶盏顺手放下。接着说:“后来她说,宋家的人她的确杀了一个,是逼不得已。宋家的人设陷捉住了她和巫真,还有姚自胜。他们三人为了脱身,在后头追他们的人有四个受伤。一个是她失手杀死。逃出之后,又发现一件要紧的东西失落。等到再回宋家去寻找的时候……宋家的人已经都死了。”
虽然说的都是早已经过去的事情,我虽然已经知道宋家的人死了,可是听着师公这样淡淡的说出来,突然觉得这清晨的寒意似乎比往日要浓重。
我手抖了一下,低声说:“师公,你歇一会儿。”
他的伤应该是好了,怎么又会发起烧来?
我自己也懂点医道,却不敢贸然取药来给他服。
师公摇摇头:“巫宁说起那件事情来,脸色苍白。她那时候第一次杀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死在眼前。她说,那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四周雾气弥漫,静得怕人,连虫鸣鸡啼声都一声没有,就象一场恶梦一样。”
“但宋家的那件惨案只是个开始。他们没法儿明着查,只能暗里打听摸索。巫宁因为一件事要赶回京城,可是没想到,文家也出了变故。”
我心里微微不安,握着师公的手腕,轻声说:“师公,你歇一会儿,这些慢慢再说不迟。”
师公这一次没抗拒,我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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