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106页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父亲那儿出来的,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山庄的外头。
沙湖的这片山庄。看起来有湖有山,花木繁盛,远远望着烟雾缭绕鹤鸟出没,仿佛仙家洞府一般。其实沙湖这片庄园都是师公用幻术营造的,只是看上去很美。
是的……所有的事情,远远望着的时候,总是让人无限向往。
可是真正的一切摊开来放在面前,只让人感到绝望。
是的,绝望。
我坐在一棵树下,望着远处的沙湖。月亮升了起来,湖面上有一片雾朦朦的银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转过头来看到师公,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撩起袍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死在巫宁手下的……全是我自己杀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吓不走我。”
我看了他一眼。
师公轻声说:“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真想这样做,后来你又为什么要自杀?”
“那也没有用。我只不过抵了一条命,可是死在我手上的人……”
“你也救过许多人。当年在磊石关靖军巢逆,许多无辜百姓藏匿在山谷中躲避战乱,足足几千上万人,差不多都是老弱妇孺,跑也跑不了。也没什么抵抗之力。当时你若没有施幻术遮掩住谷口,那些人绝无生路。相比之下,你救的人更多啊。”
“是吗?”我都不记得。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这种事也不能这么算啊,又不是做买卖。借十个钱,再还十个钱。就不得不欠。不是说我救了一个人,转身就能毫无顾忌杀掉另一个人,然后行的善和积的恶就相抵了……”
“那就多救些人,一个不够,救十个。十个不够,那就救上一百个。”
我看着他,师公一点都不象开玩笑,极认真地说:“那样还不行吗?”
怎么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对他来说,落在水面上连个涟漪都激不起?
“那能抵得过我做的恶吗?”
“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就行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又闭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师公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可是他现在说的话,简直……简直就是就象一个丝毫也没有善恶是非观的人。
就算我知道他一直护短,可是护到这地步,这也太……太没有原则和立场了。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我说的话,有道理吧?要是你也觉得不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觉得啼笑皆非,然后才发现山风变得极冷,手脚都冻得僵冷。
“冷么?”
“嗯。”
师公把外袍解下来给我披上,又把我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包握在他的手中。
师公的手温暖而干燥,驱散了夜风带来的寒意。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呃?我抬头看他。
搞了半天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要我自己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光是想,就已经觉得艰难而苦痛。
“应该说,是另一个我……你知道,甄慧那时候……”我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师公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一句两句。等我终于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师公居然手掌一翻,托出一杯热茶来给我。
我无言地扭过脸:“你这是给我画饼充饥么?”
“不是,这是真的茶水。”
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来。
“润润喉咙吧,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
我把杯里的茶都喝完,师公把杯子接过去:“好,我们再来说你杀没杀过人的问题。”
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怎么知道人是你杀的?”
我怔了下:“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对,刚才那些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什么凭据说那些人是你杀的?”
这还要什么凭据?连我的父亲都是这样说……
“你既没有亲身经历,也没亲眼看见,只凭臆测,这作不得准。如果你说你能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作恶,那你现在倒是化一个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啊。”
这是能说化就化的么?
说实话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
“你看,你什么凭据都没有,凭什么说那些人就是你杀的呢?”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夜色中,师公的唇边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显得略有些狡猾似的:“我只知道有人见了钱要没命的抢,没见有人要使劲儿把罪名把自己头上安的。”
师公安慰人实在不怎么在行,可是我的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我不是开玩笑,”师公正色说,“许多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就好比,我记得那是丁未年腊月里,一夜间有三家人被杀,还都说是巫宁干的。那怎么可能呢?这三家隔着千山万水,一南一北,就算是修剑道的到了能驭剑飞行的地步,那一夜间也绝不可能赶三个场子杀人。”
我精神振奋了些:“真的?”
“我做什么要骗你?”
是,他是不从来没有骗过我的。
“我看那些所谓的灭门惨案中,只怕九成九都是旁人硬栽到巫宁头上的。比如我若有个仇家,早就想下手了,可是杀了人又怕他的亲朋故旧不放过我,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混水摸鱼,反正这个人的名声已经这样糟,不差再多这一桩两桩的。”

第四十八章 故人 一

我以前总觉得没有是非道德观念的人太糟了——可是这人如果一门心思对你好,你做的好事是好事,你做的坏事也不是坏事,那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好。
可见我也是个坏人。
太好了,我杀人如麻,师公不分善恶……果然是一对坏人,这做好事做坏事都得有人陪着,一有人陪就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很应该做,做了也能吃下饭睡着觉。
“走吧。”
“去哪儿?”不是回山庄的路啊。
“去找人。”
师公打了个唿哨,他那匹座骑很快从远处朝我们奔过来,月光下,马鬃象银亮的缎子一般。
师公在我腰间轻轻一托,扶我上了马,自己坐在我的身后。
和师公共骑的事,还是小时候有过,这会儿又坐到一匹马上,可是心情已经大大不同了。
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儿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我骑在马上,一点儿没觉得冷,只觉得暖烘烘的,也不知道是他暖热了我,还是我暖热了他。马蹄声轻脆而有规律,在安静的夜间远远传了出去。
师公在一个山边的小村子外停了下来,前方的一间茅舍亮起了灯,然后有人推门迎了出来。
“见过前辈。”
我怔了下,这人年轻斯文,居然是姚正彦。
多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想不到是师公将他藏了起来。
“前辈请进。”
茅舍里陈设简陋,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们坐下来,门帘一掀,有人用托盘端了茶出来。我一眼望见那人的脸,惊得站了起来。
“芬姐?”
竟然是雷芬。
从她莫名失踪到现在,我和雷芳虽然谁都没说。可是心中都在猜着她多半已遭不测,谁成想竟然在这么个地方看到了她,而且,她看起来荆钗布裙,一脸温婉,显然过的还算安定平和。
“小笙妹妹,坐下吧。”
“哦,哦……”我急不可待:“芬姐,你没事儿吗?那时候你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光闪了一下,低声道:“说来话长。”
师公拉了我一把。我定定神,坐了下来。
姚正彦和雷芬交换了一个目光,我才注意到雷芬梳的是妇人发式——
呃。应该说,这不奇怪,毕竟雷芬嫁人了。
可是……
姚正彦说:“前辈忽然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师公说:“雷家堡的变故,有些事我知道你们不知道。有些是你们知道而我不了解内情。若要把这事参详透彻,最好是坐下来把事情说开。要知道夜蛊这事牵涉太广,只怕是非明日便会找上门来。”
雷芬脸色发白,深深低下头去。
显见雷家堡的惨案,在雷芳和她的心中都是一道永远抹灭不了的伤痕。欢欢喜喜出嫁,一夕变故陡生。家破人亡。
姚正彦点头说:“是,我也早就想和前辈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世人提起我们姚家。都想到一个毒字。其实,姚家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狠厉好斗。只是既然有了这个名声,那只要什么地方出了罕见的毒杀的事,都会扣在我们头上。这种事又没法辩解。其实,终究用毒能杀多少人?这江湖上。还是死于刀剑下的人多,还是死于毒药的人多?”
雷芬轻轻碰了他一下。把茶杯朝他推一推。
姚正彦朝她点头一笑,看起来神情目光都显得温柔。
他们两个倒是……
茶杯只是农家用的粗瓷茶杯,茶叶也寻常。我喝了一口,才觉出来自己不但口舌干渴,还早就饥肠辘辘了。
“与雷家的亲事,是祖父在时便定下的。姚家从来都只在本地结亲,我起先很是纳闷……”
我心说,我们也纳着闷,不知道为什么雷庄主给孙女儿定了这样一门亲事。
“祖父在时曾说,有些东西暂存在雷家,当时议好,等雷家的女孩儿嫁过来,便将那些东西也一起带来。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想来,能令祖父念念不忘的,或是一个方子,或是旁的差不多的物事。”
“我去迎亲的时候,雷庄主言说,那时候两家所说的物事,已经在……芬妹的嫁妆之中,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雷家时……我也全神戒备,生怕有什么变故,一直到离开雷家有百里之遥了,才松了口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问芬妹嫁妆中附带了什么,便已经起了异变。当时来不及多说,来人凶悍,我一个人要逃脱容易,可要护着芬妹就难上加难。情急之下,我在芬妹身上用了隐蛊……”
“隐蛊?”
姚正彦苦笑:“与夜蛊一样,这隐蛊也是极偏门的东西。沾之则隐,水洗则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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