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款却收不回来了。对方卖了货跑路,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笔尾款数目不小,据说将近一万块钱。现在曾厂长被信用社催着还款,焦头烂额。女工们抱怨前几天本来应该发工资了,当时厂长借口没有出纳拖了过去,到了现在,干脆连人都不见了,厂长办公室门窗紧闭,就在那里议论是不是要倒闭了。
安娜之前虽然知道这个曾厂长会经营不下去,但具体怎么个倒闭法,她也不知道。现在出了这事儿,估计应该就是了。也没说什么,下班就回了家。
半个月后,九州服装面料厂果然停工关门了。好些人的工资都欠着,女工们把曾厂长围堵在车间里要工资。曾厂长走投无路,最后给大家打了白条,许诺说一定会尽快想办法把工资给补上的,大家没办法,有的骂,有的叹气,最后也只能相信他,三三两两地散了。
安娜欠的工资加起来也就二十块钱不到,根本不在意,拿了白条,和面带忧色的老何毕大姐还有老张他们告别后就回家了。
……
一转眼就是四月。
老爸是在三月下旬回的家。
这一趟回来,他就是脱了身上原来衣服正式转业了。刚回来的这段时间,应酬特别多,白天到处跑。老妈白天也上班,但到了晚上,家里就热闹了。老爸基本不会出去,让奶奶和老妈休息,自己天天晚上煮饭烧菜。吃完饭,不是陪着老妈一起看电视,就是陪她出去散步,两人出双入对,就跟刚结婚的小夫妻一样。落入邻居眼中打趣,老爸也不在意,仿佛要把之前那些年错过的相伴都给弥补回来一样。每到这时候,安娜就自动带着小光消失,好给他俩营造独处时间。
看到老爸老妈好,安娜觉得自己也很幸福。
真的幸福――只要不去想现在还远在某个地方的那个人的话。
距离她所知道的那个人的生死线,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半。
安娜一想起来就觉得心乱。
……
三月底的时候,安娜和金吉姆通了一次越洋电话。金吉姆在电话里用非常兴奋的声音告诉她,他已经按照她的委托合同,以时价将她的股票全部卖出。
两个月的时间,这支股票涨了三倍多。四倍杠杆,也就是说,安娜账户的钱,从一开始她自己投入的一万港币变成了十六七万,折合成人民币就是六万不到。扣除各种手续和利息,她还剩大约五万。
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款了。
金吉姆在电话那头的语气非常可惜,问她为什么不再持有一段时间,根据自己的判断,这支股票应该还有上涨空间。
但安娜没再打算持有了。能吃到鱼头和鱼身就差不多,剩下的鱼尾,留给别人吃好了。
金吉姆听她这么解释,电话那头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表示非常佩服她的这个想法。说他已经安排专门的渠道,为方便她领取,会尽快分批次把钱转到国内由她收取。
安娜向他表示感谢。挂了电话后,大约半个月后,收到了一份来自广州某银行国际结算中心的通知,说香港有一笔汇款抵达,要她带着签章户口去办领取汇兑手续。
安娜压住兴奋的心情,跟老爸老妈说自己要去广州一趟。借口报名考托福,为以后出国留学做准备。
托福考试刚出现没几年,是国内梦想出国的年轻人口头上经常挂着的一个时髦词汇。之前只能到香港去考,刚去年,在广州也设了考点。
安娜在和老爸老妈相认后,并没有向他们过多地描述三十年后的世界到底会飞速发展成什么样子。老爸老妈不知道安娜以前留学过,只知道她懂英语,信以为真,觉得她要是以后想出国,也是一件好事,所以非常支持,一口答应了下来。
老爸起先不放心,说自己陪她去广州。安娜赶紧拒绝。再三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老爸只好同意,但坚持让安娜坐飞机来回,说这样方便点。最后还亲自送安娜去了上海的机场。
安娜顺利抵达广州,办完结汇手续,把钱存到银行里,在广州待了一天随便逛逛,第二天就买了机票,打算回上海。
她坐的这架航班是座三叉戟飞机,目的地是北京,中间到上海做停留。
这会儿坐飞机出行的人不多,机场监管不像以后那么严格。安娜候机的时候,看到几个机组人员骑着自行车到了飞机底下,把自行车让人挪到停机坪角落,再直接上了飞机。
过了安检,安娜上了飞机,找到自己的位置,安置行李后就坐了下来。
她的位置在机舱中间部分,靠着舷窗。坐下来没一会儿,边上的乘客就来了。是个戴了金表,脖子上挂了条金项链,手上戴了金戒指,穿了双尖头带跟皮鞋的年轻男人。
看他衣着和高人一等的神态,像是从香港来的。
坐下去没一会儿,这人就不住地瞟安娜。很快,开始向安娜做起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林国坤,香港人,去上海投资谈生意,家里有别墅佣人,人称林少爷。
“小姐,看你样子不像是内地的啦?高雅又动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啦?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好不好啦?”
香港少爷操着生硬的口音,不顾边上那些乘客投来的目光,不住地和安娜套着近乎,又从包里哗啦掏出一包巧克力,很大方地投到了安娜面前。
“请你吃巧克力啦!以前吃过没有啦!”
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边上竟然坐了这么一个人物。
安娜哭笑不得,见自己的登机牌被巧克力给压住了,赶紧收起来。
这个林少爷眼睛还挺尖的,就这么一晃的功夫,居然让他看到了上头名字。
“安娜?你叫安娜?真是个好名字啦!安娜小姐,你去过香港没有啦?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啦……”
“谢谢,不需要!”
安娜冷淡地应了声,拿出一本书,扭头朝着舷窗方向。
“安娜小姐,你吃巧克力啦!别不好意思啦!”
边上林少爷还在安娜耳边聒噪个不停。
安娜郁闷的要命,抬头想找空姐问有没有空位置可以换的时候,忽然看到前头机舱口的方向走进来一个肩宽腿长、穿件黑色皮衣,携带简单行李箱的年轻男人。
像是是同机的乘客。
空姐手里拿着一包毯子走了过去。因为过道狭窄,差点碰到他。
这男人便停下脚步,让到了一边,顺手帮空姐扶了扶有点歪下去看着像要掉到地上的毛毯堆。
他转过头的时候,安娜整个人呆住了。心脏仿佛被什么给重重敲击了一下。咚的一跳,随即便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这个停在了过道里的男人,居然就是差不多一年没见了的陆中军!
一年没见,他眉宇依旧,但神情看起来有点漠然,和安娜记忆里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多了一丝陌生感。
穿着制服的漂亮空姐微笑着向他道谢。
陆中军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机舱走来。
完全不经大脑,就在他视线快要扫过来的前一秒,安娜迅速朝里转过身,好像要拣什么东西一样地弯下了腰身。
☆、第62章
陆中军的视线从林少爷的头顶漠然掠过,从侧旁走了过去。
安娜心砰砰地跳,俯身下去躲避他视线的时候,后背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被他发现,更害怕和他突然这样面对面地遇见,在她丝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
去年和他吵了一架,她不辞而别。起先的那段时间里,她是想着等小光的事情解决了,她和他两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后,她再去找他谈一谈。
但是随后随着事情发展,尤其是那次打电话知道他极有可能又去试飞了之后,她的失望之情浓烈的甚至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或许,在她之前的潜意识里,她一直以为他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停止试飞。
毕竟,这是导致他们冲突的直接原因。
但结果其实并不是这样。
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说实话,当时她觉得自己挺傻,想起他离开前夜,自己脑子发热主动邀他共渡一夜的事,甚至感到羞愧。
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重要人物了!
也是那次之后,她开始慢慢放弃再去找他,面对面阻止他的念头。
感觉再去和他面对面,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件非常困难、甚至让她感到胆怯和煎熬的事。
她自然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所以她想着再过些时候,或许她可以用别的方式再去劝他。
比如,打电话,或者写信之类。
此后安娜还是经常会想起他。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两人分开的时间越久,安娜渐渐发现,自己现在仿佛连打个电话或者写信给他,都需要越大的勇气。
她害怕两人再次相见。
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再去面对分开了这么久的他。
如果不是还记挂着他以后可能会死于一场空中事故,她真的不愿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时间是副很残忍的慢性□□。
它让情变得更加刻骨,深入血髓。
它也会让情慢慢被侵蚀,直至麻木,甚至让人不愿再去面对。
安娜可能就属于后者。
……
安娜感觉到那双穿着双苏式军靴的脚从侧旁走道经过后,终于勉强定住心神,慢慢地从位置下直起了腰身。
但还是不敢坐高,把自己缩在椅子里,连呼吸也屏住了,一小口一小口的。
边上林少爷见她突然脸色苍白缩在椅子里一动不动,顿时觉得来了献殷勤的机会,赶紧面带关切地凑过来:“安……”
在他叫出自己名字之前,安娜迅速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少爷一愣。
“我有英文名,叫lucy,你叫我lucy。”安娜顺口胡诌了个名字,免得这个香港少爷等下又喊自己名字。
“我也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下,请您别再和我说话了,可以吗?”
安娜朝他靠过去些,压低声,几乎是耳语般地对林少爷说道。
她靠的这么近,林少爷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淡淡芬芳,而且她还一改刚才冷淡态度,居然告诉自己英文名,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也带了点惶恐和恳求之意。
林少爷平时就挺怜香惜玉的,何况边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开口恳求了,顿时心神荡漾,胸膛里涌出一股豪气,立刻点头:“行!lucy小姐你好好休息啦!我不和你说话了啦!”
“能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行李架上的帽子吗?”
“没问题的啦!”
林少爷站起来抬起胳膊帮她取下刚才挂在了上头的她的帽子。
安娜低声道了句谢,接过帽子扣在了额前,严严实实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