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三十年前  第3页

是嗡嗡的声音,乱哄哄的。安娜一开始没看到李梅。早上她坐的位置已经被个中年男人给占了。四处找了下,最后发现李梅蹲在一个角落里,边上摆着安娜托她照看的行李箱,脸色白的像个死人了。
  安娜急忙过去,把买来的麻花递给她:“就只有这个了。你凑合吃点。再不吃别又晕了。对了,你早上说要去什么地方来着?红石井?你等着我去问问有没有票。买了票你该去哪赶紧去哪儿,这里再蹲三天三夜也没用!”说完转身要走,裤管却被人扯住,回头,见李梅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个手工缝的小布袋,嘴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想麻烦你先帮我保管下这个袋子,我等下就回来。”说完,也不等安娜答应,把那个布袋往她行李箱上一放,掉头就往前走,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
  安娜看了看她留下的小布袋,目送她背影穿过人流最后出了候车室的门,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两人萍水相逢,她也不好这么追上去问东问西的。听她口气似乎是去哪里办点事。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吧。反正她也没地儿赶着要去。
  李梅留下的小布袋口子扎的很紧,还用绳子在外面缠了几圈。捏了捏,里头似乎是一卷纸什么的。安娜也没多研究,放进自己刚买的外套内兜里后,来到昨晚那个值班室的窗口询问路程票价。
  昨晚那个女的已经不在了,换了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态度和气了许多,有问必答。
  到s市有直达火车,硬座票价三十三元五角,卧铺差不多贵一倍。车程总共五十六小时,将近两天一夜。
  到李梅要去的红石井没有直达。眼镜男说红石井是个林场,只有汽车站。要先坐火车到罗平县,再从罗平县坐汽车才能到达。
  罗平县离这里不是很远。票价是四块两毛。晚上发车,明早就到。
  安娜道谢后,决定等李梅回来就和她一起去买票。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帮上别人一把,安娜还是乐意的。
  安娜怕自己走远等下李梅回来找不到,一直等在原来地方。等待的时候,忍不住又想着父母的事。
  现在她有了路费了。但接下来,真的回s市去找年轻时代的老爸老妈?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适合。
  但现在,s市似乎成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或许她可以先回去,在父母生活的附近想办法落下脚来,以后再看情况?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这样去了s市,刨除火车票的钱,剩下那一百多块,不可能支持她很久。
  作为一个黑户,她怎么在这个三十年前的社会里应对查户口、找工作的困难,以维持最起码的生计?
  广播里时不时传来列车到站的报站通知。边上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川流不息。
  安娜想的头晕脑胀,发呆直到肚子又感到饿,抬头看了眼挂钟,才意识到李梅出去已经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时,候车室外忽然像是出了什么事,有几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往右手边方向跑去,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少正在候车的乘客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
  安娜并没跟出去看热闹。这会儿她自己还烦心着呢。但拜边上那些看完热闹后回来的乘客们的热议,她很快也得知外头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急着要上小号,推不开茅坑门,里头有东西挡着,费了老大劲才推开。一看,好家伙,吓得差点没拉出来!”一个男的讲的手舞足蹈表情激动,仿佛他当时也在场一样,“你们猜里头啥?一个年轻姑娘就那么靠门后,拿鞋上解下来的鞋带打个结,一头挂插销上,一头套在脖子里,就这么把自己给吊死了!公安都来了,封了厕所不让人进……”
  安娜心里咯噔一下,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拖着行李箱转身匆匆出去,赶到了车站厕所。
  厕所已经被公安给封了。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眼睛都盯着那个入口。一个老太太站在厕所门口,正对着一个公安巴拉巴拉地说着刚才的经历。
  安娜想起李梅离开前让自己代为保管的小布袋,急忙从兜里摸了出来,解开,吃惊地发现里面竟是一卷卷起来的十元钞票,另外还有一角看起来像是随意撕下来的报纸,上头用铅笔写了些字。
  安娜展开报纸,迅速看了眼上头的字,心脏立刻怦怦地跳了起来。
  这是李梅写给她的。说自己原本要去红石井投奔小时候住过她家的姑妈。这五百块钱,是她死去的妈留给她的。因为藏在身上,所以没跟行李一起被偷。她不想活了,给安娜一百,剩下四百,麻烦她帮忙转到她姑妈手上。她姑妈知道她坐火车去她那里。名叫李红。
  安娜手心冒出了冷汗,茫然睁大眼睛望着前头。
  几个人正用担架抬出里头那个寻了短见的人。人被一块帆布盖着,看不到头。但露出了脚。
  脚上那只少了鞋带的球鞋,就是李梅的。
  公安问完了老太太,和车站的人又说了几句,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也散了。
  ……
  安娜坐在昨晚自己莫名其妙摔的台阶边,手脚冰凉。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梅看起来那么反常。
  她身边既然有五百块那么一笔不算少的钱,那么寻死必定不可能是因为丢了行李。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至于她为什么要在投亲半路生出寻死念头,又凭什么这么相信萍水相蓬的安娜不会吞了全部五百块钱,这些,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
  安娜捏着那个烫手的小布袋,坐了许久,心神渐渐定下来,朝车站工作人员打听到站前派出所的方位,找了过去,询问车站厕所里自杀事件的后续。
  刚才那个做记录的公安看了眼安娜:“你认识死者?”
  “不是很熟……但在候车室里说过话,知道她叫李梅……”
  公安皱了皱眉:“车站管理员认得她。说她这几天看着就不对劲。自杀!医生来了说没救了。直接拉殡仪馆。过些天无人认领就当无名尸处理。”
  安娜小心地道:“公安同志,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但跟她也算半路认识了,殡仪馆那边要多少费用,先由我出,帮她把后事办了。我听她提过有个姑姑。过后我再去通知她姑姑。您看这样可以吗?”
  公安看她一眼,“挺仗义啊!行。我帮你联系殡仪馆。”
  ……
  三天后,安娜买了张火车票,登上去往罗平县的绿皮火车。第二天下午到达,直接去汽车站,坐上了开往红石井的汽车。
  和李梅相遇的这段插曲,改变了她的行程。
  她决定先去找李梅姑姑,把李梅交给她的五百块钱和死讯带给她。完了再回s市,想办法让自己在这里落脚下去。

  ☆、第5章

  从罗平县出来基本就是煤渣路。以前这里应该植被茂密。后来由于过度伐木,很多林场荒废。道路两边植被稀落,时不时看到当地人赶着羊从路边经过。
  坐了两三个小时的汽车,傍晚时,安娜终于抵达了红石井的汽车站。
  红石井最早是因林业开采而形成的镇子。汽车站十分简陋,两个大棚,一排用红砖砌成的旧平房,门外一条通往镇区的黄泥路。几十米外,就有条铁路延伸出去。安娜出来时,恰好一辆装满煤炭的黑色货厢火车鸣着长笛,哐当哐当地从她旁边驶过,震的地面微微发抖,车顶掉落下来些煤块。几个放学路过的小孩等火车过去,立刻蜂拥着去捡铁路两边掉下的煤块。
  安娜目送火车消失在视线里,掉头往镇子方向去。
  刘梅给她留的书里,可能由于当时情绪紊乱,只说小时候在她姑姑家里住过,没有写住址。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想靠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找到人,恐怕有点困难。但这事既然已经摊到了她身上,她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人都到了,只能在镇区里慢慢打听,赌自己的人品了。
  这条黄泥路看起来不是很长,但走起来却不短。安娜拖着箱子,躲着路边一颗颗疑似还新鲜的羊粪蛋,最后终于来到镇区入口处那面绘在墙上的巨大的“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宣传画下。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宣传画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穿着劳动服的工人走过,纷纷扭头看着安娜。
  安娜叫住几个路人,打听“李红”,果然全都摇头。
  冬天的北方,天黑速度远超安娜想象。没多久,昏黄的路灯就亮了起来。安娜站在工人文化宫前,感到冷飕飕的,决定先找地方住下来。向路人打听到附近有个林务局招待所,急急忙忙地找了过去。找到时天已经黑透。单间五块钱一晚上。女服务员管她要介绍信。安娜说来找人,没介绍信,顺便打听李红。服务员说不认识。原本还有些忐忑,怕不让她住,那她今晚恐怕就要露宿街头。幸好服务员没坚持,收了钱就领她到了房门口,打开门,说了声“热水在锅炉房,自己打”,掉头走了。
  房间很简陋。一盏电灯、一张铁床、一张布满划痕的桌子,上面摆了个锈迹斑斑的搪瓷茶盘以及两个玻璃杯,外加一个旧脸盆,一个暖水瓶,就是全部设施了。
  坐了一夜火车,又是半个白天的汽车,安娜已经很累了。也没力气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吃掉自己在路上买的半个不知生产日期是什么时候的硬壳面包,拿了盆和暖水瓶到边上的热水房里打了热水,回来胡乱洗了把脸和脚,闩了门,也没脱衣,倒头就睡了下去,正梦到自己和朋友在预定好的波拉波拉岛四季酒店里享用着龙虾大餐,口水哗哗时,忽然被一阵砰砰的拍门声给惊醒,猛地弹坐起来,心跳加快,不敢应答。
  “开门!公安查房!”门外传来声音。
  安娜更加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运气怎么就那么好,一来就遇到公安查房。又不敢不开,只好开了灯,下床穿好外套,到门后开了道缝,见确实是穿制服的警察,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看起来还挺稚嫩的年轻公安,神色严肃,后头站着那个女服务员,对着公安道:“同志,就是她!我管她要介绍信,她说没有!说来找一个叫李红的。问那个李红干啥住哪,她也说不上来。问她和李红什么关系,她还是说不清。这不扯谎吗?我看她样子也不像是正派人。最近区里不是严抓吗?我怕我这里窝藏犯罪分子,所以通知了你们。你们好好查查她!。”
  安娜差点没吐血。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在外头蹲一晚上。
  两个公安倒没进来。
  “户口本。”这会儿身份证制度才刚出现,还没普及。方脸的管她要户口本。他问时,另个圆脸的拿笔在一个本子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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