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181页


刘冰玉悄悄吐了口气,看向寂静如水的殿门口。
太子行完合卺礼之后,便出去聆听圣训,赐酒于群臣,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未返转。
她微窘,悄悄吐了吐舌头,从早上开始梳妆起一直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未曾吃,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出于本能摸向宽大的袖子,手刚伸到半路,反应过来,今日不比往常,以往随手就能用来打牙祭的吃食,全没带在身上。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成亲的诸多规矩里,最不合理的一条恐怕便是新妇不能像宾客那般在筵席上正常用膳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宫人一叠声的问安声,“殿下。”
刘冰玉心一紧,忙挺直身子坐好,悄悄瞥向看向殿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进来了。
他身上穿着太子衮冕,比平日更显修长伟岸,进来后,看在端坐于床上的玲珑美人,脸一热,突兀地止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刘冰玉姣洁如月的脸庞上,直到身后宫人提醒式地咳了一声,才窘迫地反应过来,少顷,挥手令身后的宫人们退下。
刘冰玉被他看得好不羞涩,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红着脸跟他对视,早在那回云隐书院破阵之时,他眸光便清明了许多,脸上的憨傻之相也再看不见。可此刻他立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傻气。
阿寒被这声殿下唤得错愕了一瞬,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走到床畔,低头微微笑着看她,唤道:“阿玉妹妹。”
这声熟悉的称呼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刘冰玉心底一松,神情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饿不饿?”阿寒不让刘冰玉看出自己此时的紧张,强自镇定坐在她身旁,扭头问她。
“嗯。”刘冰玉点头,她这会一点也不觉得忐忑了,虽然身边这个人比从前看着稳重内敛了,但她能感觉到,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温厚宽和的阿寒,一点也没变。
“早就饿了呢。”她抬眼看他,有些委屈地抚了抚肚皮。
“我让她们送吃的东西进来。”阿寒似乎早料到刘冰玉会这么回答,二话不说便唤人送东西进来。
不一会,宫人们便呈了满满当当的食匣,在桌上一一摆放好,不等阿寒吩咐,便束手退了下去。
阿寒犹豫了一会,握住刘冰玉的手,拉她到桌前道:“我知道你肯定早就饿了,本来想早令人送东西来,可是――”
他有些腼腆地一笑,“可是,我想跟你一道用膳,特等到现在这时候才让他们送上来。”
刘冰玉听得纳闷,一低头,看清桌上的东西,才明白阿寒这话里头的意思,就见满桌除了热腾腾的饭菜以外,另有几小匣子点心,一半是德荣斋的玉酥糕,另一半竟是青云观的三味果。
正是当日两个人在青云观外交换着赠送给彼此的点心。
刘冰玉抬起头,好笑地看向阿寒,难怪他一门心思要跟她一道用膳,原来在这个地方等着呢。
两个人相对而视,笑得心照不宣,过了一会,阿寒提筷夹了一块三味果给刘冰玉,道:“这回不怕不新鲜了,都是咱们观里厨子昨日特意到皇宫里新做的,先吃一口,再吃旁的。”
他下意识仍觉得青云观是他的家,开口时,依旧称青云观为“咱们观。”
刘冰玉就着阿寒的手吃了一口,顺手也给阿寒夹了一块玉酥糕。
吃着吃着,两个人越靠越近,等到刘冰玉第四块三味果下肚,再想就着阿寒的筷子吃第五块时,谁知没等到三味果,却被两片灼热的唇给吻住。
刘冰玉脑袋一空,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心几乎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没等她继续沉醉下去,就听极不协调的一声轻微动静,两个人同时哎哟一声,倏的分开。
“你、你磕到我的牙了。”刘冰玉脸红得要滴血,结结巴巴地指责阿寒。
阿寒失措片刻,抬眼见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和桃花瓣般的粉唇,心底仿佛有烈焰在灼烤,叫嚣的欲|望彻底压倒了他的羞耻之心,心一横,厚着脸皮将她一把打横抱起,不敢看她的脸庞,只磕磕巴巴道:“我、我再多亲几次,就不会再磕到你的牙了。”
将她紧搂在怀里,大步朝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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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后,刘冰玉嫌宫里冷清,除了打点太子妃该打点的庶务外,闲暇之余,时常邀了沁瑶等人来宫里玩。
阿寒一来心里记挂沁瑶,二来不是忙着跟皇上读书批奏折,便是要去看师父布阵,白日着实没多少时间跟刘冰玉相处,便总纵着她。
沁瑶在最初那阵最难捱的孕吐时光过去后,也在家闲不住,只要蔺效不在家,便进宫看阿寒两口子,要不就是去布阵之处探望师父。
不知是不是跟阿寒情投意合的缘故,东宫被刘冰玉打点得格外舒暖惬意,一点没有宫里常有的冰冷肃穆。
沁瑶偶尔一去,必被刘冰玉的热情款待绊住脚,天气严寒,懒得来回奔波,索性留在东宫用了午膳再回澜王府。
而阿寒只要听说沁瑶来了,会尽量放下手中冗务前来相伴,师兄妹相处起来,跟从前一样的自然亲昵,没有任何不同。
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来东宫接沁瑶,两口子一道回去。
皇上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要命的是,虽然身子已经极为不适,皇上仍在继续日夜不继地亲自教导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尸毒的进程。
等到清虚子布好阵,缘觉启动第一场超度法事时,皇上终于病入膏肓,一卧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后几场法事,皇上还没来得及等到亲眼看到蕙妃的转世,就陷入了弥留状态。
这几日,皇上情况格外不好,吃一点吐一点,最后干脆水米不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
众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宫,连续几日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浑浊的双眸清亮起来,甚至能在宫人搀扶下坐起来了,说话语调也颇有底气,看着与病前没什么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却愈加凝重,知道皇上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皇上稳稳当当坐于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们进来。”
等近臣到了跟前,问:“太子如何?”
几位心腹近臣跟随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聪慧而仁厚,谦逊而坚韧,允恭克让,敏而好学,得此明君,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他们虽然惯于逢迎,但夸赞阿寒的这几句话却是发自肺腑。新立的这位太子善良却果决,温和不懦弱,的确是个德行极佳之人。
皇上眉头不肯松开,道:“朕薨了之后,有几道旨意需得你们帮着宣之于众。”
莫诚听得胆战心惊,乍着胆子道:“皇上,臣斗胆一问,皇上要宣的密旨当中,是不是有一道殚压澜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着脸驳斥道:“什么时候朕的决议容得臣子来置喙了?”
莫诚异常决绝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于臣,臣也不得不奉劝皇上一句:皇上万万要审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澜王世子来帮着维持清明――”
这件事除了当日在云隐书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数几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气上涌,闭了闭眼,并不接话,阿寒初刚上位,根基不稳,惟谨父子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终是一患,若不是为了阿寒的清明离不开蔺效的缘故,岂会只是调离长安这么简单,他会直接将他们父子二人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澜王世子磊落坦荡,若有谋反之心,早在上回长安大乱之时便会筹谋,何须等到太子登基之时?”王行知见皇上情形不对,也在莫诚身旁跪下,苦劝,“而且世子妃与太子师出同门,情同手足,若皇上无故出手对付世子,一来会陷太子于不义,伤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间的感情,二来世子恐怕也会冷了心肠,原本没有不臣之心,也会被皇上给逼出不臣之心呐。”
皇上叹息道:“你们说的,朕何尝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谨手中,惟谨又委实有胸襟手腕,若任凭他留在太子身边,朕怎么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没有二心,天长日久,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出二心?若到时候他辖制阿寒,乃至谋逆,阿寒又该如何自处?”
王行之和莫诚语噎。
皇上道:“朕不会拿惟谨怎样,他是朕的侄儿,朕看着他长大,不过想将他暂且支离太子身边,等太子坐稳朝纲,再重新将他召回长安就是了。”
说完,拟定旨意,令莫诚等人将旨意暂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当着朝臣颁布旨意。
做完种种安排,又将阿寒唤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转世之后,务必到朕灵前告知朕一声,朕这辈子亏欠她良多,下辈子无颜再面对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处,知会朕一声,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朕也就放心了。“
阿寒淡淡应了。
是夜,皇上驾崩。
那道密旨还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给了蔺效。
蔺效早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不必打开,也知道无非是将他明升实降、远远调离长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边的隐患。
倘若他身上没有另一块女宿令牌,皇上无需顾忌太子的三年固阵之说,这上头写的多半就是赐死他的旨意了。
他讥讽一笑,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远凌驾于亲情之上,信义随时可以用来出卖。
将密旨放于灯上点着,他鄙薄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皇伯父当真尸毒入心,全无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岂是区区几道旨意能压得住。不说别的,阿寒明日能否顺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间。
纸张极为脆薄,点火之后,火苗很快将密旨烧得蜷缩卷曲,转眼便化为他脚边的一堆灰烬。
他跨过灰烬,走到门边,外头早有宫人捧着缟服在外侯着,见蔺效出来,忙上前帮蔺效着上缟服。
蔺效任凭宫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着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庑殿顶,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 ,开口道:“皇上殡天,四处发丧,筹备太子登基之事。”
那人应声,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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