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第-3页

指给宝如看:“这本该是聘礼,明德聘你聘的太仓促,娘这才给你准备,不怪娘吧?”
  宝如回头去看季明德,穿着青直裰的年青人,笑了两颊梨涡,也正笑望着她。谁能想到一到夜里,他就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呢。
  虽是贫家寒院,可婆婆疼爱,相公俊俏,宝如两股莫名一酥,暗叹自己撞天昏撞了个好人家,便夜里那磨人的差事,忽而也觉得不那么怕了。
  *
  从岔口胡同回来的路上,驴身上的物资卸了一空,宝如便坐在那头驴身上。
  季明德刻意走着树荫,生怕要晒到马上的小媳妇儿,时时回头,宝如羞红着张小脸儿,也在悄悄看他。看他的背影,看他整个人的样子,这牵着头毛驴的男人,清清爽爽,怎么看都好看。
  “进士很难考呢。”驴上的小媳妇儿忽而小声嘟囔了一声。
  季明德笑着摇头:“事在人为,我会努力的。”
  “相比去长安,我更想去塞上,甘州是个好地方,你若做个教书先生,也很不错啊。”她在驴上,笑的眉眼弯弯,带着几分乖巧,孩子般的讨好,季明德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看她这般欢喜,也是要讨她欢心,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做个教书先生去。”
  宝如果真来兴致了,身子往前探着,圆圆的眸子里满满的兴致:“把我哥我嫂也带上吧,他们可以做点儿小生意,还有咱娘,咱们一家人一起去塞上。”
  季明德望着宝如,心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温润绵善的姑娘呢,不过一挂肉,两只鸡就能哄得她喜笑颜开。他道:“好,那咱们就去甘州。”
  于宝如来说,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甘州,她将从此逃开长安那些人的眼睛,一点奢侈希望,跟着这个文文瘦瘦的男人,说不定从此能甩开长安,有新的生活。
  虽也不过新相识,可如今是夫妻了,可以托付彼此了。
  *
  在院门外下了马,季家大宅外家丁戒备了一圈,季白一袭紫红色的纻丝面袍子,袖子高挽,手里玩着两只油亮亮的山核桃,大马金刀的站着,就等在大门外。
  季明德将宝如从驴身上抱了下来,转身才要进院子,季白说话了:“明德,我请了你在成纪的几个老朋友茶喝,你要不要一起?”
  “不去。”季明德硬邦邦扔了两个字,转身便走。
  季白身后闪出个人来,四品官袍,青须遮面的威严,是秦州监察御史季墨,他忽而一挥手,长街之上,一重重的府兵踏步而来,一眼望过去,至少不下数百。
  “你先回去,和娘两个把门关好,无论隔壁有什么声音,不要问也不要看。”季明德在宝如耳边轻语:“我过去看看。”
  进了隔壁正房的门,季明德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一个个全是他成纪的兄弟们,被绑在四面墙根下,黄四和黄五几个直接像挂腊肉一样,铁勾串环,挂着锁子骨,拴在马料槽前。曾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还头一回叫人欺。
  季白自属下手中接过一柄砍刀,一尺三分长。季白拎在手中,冷笑着,忽而一挥,黄头那颗丑陋的脑袋随之而滚。
  “听说这玩意儿是你的?”季白呸了一声:“你是老子的种儿,居然认方升平那个土匪做干爹?还在外当土匪?”
  他不由分说一刀削了过来,身后的季明德往后退了两步,折下庭院中一枝竹竿迎过去。
  季白顺势而削,竹竿叫他砍断,呈个锐刃的开状,而季明德步步逼来,将那尖锐的竹竿从季白眼中戳进去,一气呵成,就将亲爹扎成了个独眼龙。
  再然后,官府剿匪,一个又一个,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在季明德面前被斩去脑袋,他也因通匪而被下大狱。
  乐融融的新婚,于毛驴身上笑望着他,兴致勃勃归划未来的宝如,就在那点隔扇小门上看着,季明德被人抓走的时候,她一把推开门,喊道:“明德!”
  季明德在秦州府的大牢里呆了一个多月,还是胡兰茵几番求情,他才能从牢里出来。
  他不知道大房隔壁的宝如和杨氏两个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子身分还在不在,更不知道宝如要是知道了自己是个土匪,砍刀拧的比毛笔更顺手,会伤心成个什么样子。
  回到家,宝如就站在厨房的台阶上,一手抚着肚子,笑的有几分揶揄。她转身出门,揪了门前一朵木槿:“如今还是两人看花,待到明年今日,咱们就是三个人一起看花儿呢。”
  她这意思是自己怀孕了?
  季明德摘了朵木槿,刚要插在宝如鬓间,胡兰茵兴冲冲走了过来,上前挽上季明德的胳膊,道:“两个爹都在了,过去吃盅酒赔个罪,你的事儿就全揭过了,好不好?”
  宝如一只手还搭在花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就那么定定的站着。
  ……


第258章 番外4
  季明德和季白迅速的决裂了,他带着她和杨氏匆匆奔赴成纪,那是她妊娠反应最猛烈的时候,官兵在后追着,她和杨氏抱着细软,坐在辆大板车上,吐的前仰后合,吐够了就侧躺在车上,任车颠来晃去。
  不止是秦州府的官兵,连长安都亲派总管太监王定疆奔赴秦州剿匪,匪成了朝廷的祸,朝廷也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派大军压境秦州,疯狂来剿。季明德的举子身份当然没有了,他的画像被贴的满秦州城都是,悬赏人头,到了不得不反的时候。
  他把宝如交给成纪的土匪们,便出去联络起义一事了。
  事态愈发恶化,长安那几个当权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土蕃大军集结于怀良,眼看就要翻关山,他们也无动于衷,突厥步步紧逼,侵破凉州防线,大都督尹继业居然一撤再撤,建朝才不过七十多年的大魏江山,眼看就要四散流离,长安权贵却紧紧咬着季明德这样一个土匪不放。
  他总是夜里回,天不亮就走,很久都不曾看过阳光下她的脸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夜里团在一处,她只剩一把骨头,瘦到半夜摸过去都会觉得咯手。
  *
  那是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天格外的冷。
  起义的事情已经商量好了,甘凉二州的土匪扯起大旗纷纷响应,推举他做首领,定在大年初一揭竿而起,直逼长安。
  若入长安,也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季明德虽忙的焦头烂额,还是于百忙中抽了一天的闲时,来陪宝如一起逛县城,办年货。
  她胳膊上垮着个小垮兜,穿着件褐棉衣,与普通的成纪妇人们没有什么两样。季明德伸手过去,要提那垮兜,宝如别了别手,道:“乡间的妇人们都得自己拎垮兜的,还是我拎的好。”
  季明德犹还记着新婚三日蜜里调油般的新婚日子,也不知道她这几个月都是怎么过的,从一处糖摊前走过,跟宝如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不过长安那些官老爷而已,便不考科举,不做进士,你相公依旧有踏平长安城的那一天,无论当初谁给你受过什么委屈,到时候我都叫你加倍的还回去。”
  宝如垂着头,一手捂着腰,道:“我听人说我哥嫂和青苗都没了。”三个亲人的死,她轻轻说出口,语气淡淡,似乎寻常家话。
  季明德有一瞬的慌。他派人把赵宝松夫妻给接出来了,还是余飞和坎儿两个找的安置处,也不知怎么叫官府找到,被严刑拷打再杀害后那残忍的模样,季明德不敢说给宝如听,只得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宝如走的有些快,于一处处年货摊子前走过,忽而转身,手里摇着串金光晃眼的东西:“你瞧它好不好?”
  季明德接了过来,于手中看了看,又还给了宝如:“不过样金三事而已,你要喜欢,我叫人替你原样打一套。”
  宝如道:“余飞送我的。他说,你和他曾经往凉州押过一个于我生的颇像的妇人,觉得投缘,便将东西赠给我了。”
  同罗绮的死,于季明德来说算是一重心病了,他一把夺过东西便扔:“那是死人的东西,不干净,快扔了它。”
  宝如停了停,圆圆两只眼儿,眼眶下淡淡的青眼圈,于黯淡的天光下格外刺眼。她也不捡那东西,转身继续往家走着。
  逛了一圈,也不过买了一只白菜,并一挂肉,杨氏倒很欢喜,因为正好可以包一顿白菜馅儿的饺子。
  她们住在一间窑洞里,只有一尺多高,拱圆形的一只小窗户。宝如就临着那点小窗户坐着,窗台上铺着半尺小油毡,上面一只人头形彩陶瓶,脸蛋捏的形圆,陶瓶身子被捏成少女模样,瓶子里插着几株干花,是这窑洞里唯一有点朝气的东西。
  她拿起窗台上仅有的一本书翻着,窗外的亮光照进来,季明德发现他曾经咬过的,亲过的那几根手指头上一丁点的肉都不破,皮连着骨头,瘦的吓人,她自己也是,苍枯到叫他心疼。
  那个洞房夜软绵绵,两颊圆润润的小姑娘,于五个月的时间里迅速的褪去曾经婴儿般憨稚的两颊,瘦的叫他心疼。不过季明德自己也是瘦的吓人,络腮胡遮了大半的脸,几乎看不到脸。
  她翻了张信纸出来,递给他:“是大嫂寄来的,她说她怀孕也有俩月了,问你何时去看她们母子。我也是前儿才接到的信,大房的人就在门外等着,我也找不到你,就托人带了句话儿,说你明儿就回去。”
  季明德如今叫官府围追堵截,本就是末路穷徒,一听立刻炸毛:“她怀孕与我何干,你要我去看她?”
  “她是你的妻子,怀的也是你的孩子,你要不要去看她是你的事,什么叫我要你去?”她也怒了,一把丢了信纸,转身望着窗子上那几朵干花儿。那似乎是她用各种彩纸自己粘出来的,不过寥寥几瓣花瓣与叶,却格外动人。
  季明德越来越糊涂:“我都不曾与她有过肌肤相亲,怎么会有孩子?”
  宝如瘦瘦背绷的挺直,她怀孕已经五个月了,但几乎看不出来,没有肚子,季明德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在何处,他会诊脉,也能捉到胎脉,只是看不到孩子,但为了那么一个没影子的小家伙,到现在,他已经做了五个月和尚了。
  她嗤的一声冷笑,捡起那本书,借着窑洞口的光亮慢悠悠的翻着。
  她那种不屑与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季明德,一股火从胸膛冲上头,季明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救不得赵宝松不是老子的错,是他们夫妻太蠢,分明老子都说过,叫他们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你那个愚蠢的嫂子非得悄悄回秦州变卖她的田地和院子,五百两银子的东西,最后连孩子的命都填了进去,那孩子叫人……叫人……”
  她肩膀急剧的颤着,仍旧一言不发,哥嫂没了,那么疼爱的小侄子也没了,按理总该要哭的,她也不哭,就那么呆呆的坐着。
  季明德又回到方才的话题:“我是和胡兰茵见过几回面,她爹是知府,长安官兵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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