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直起上身,就要站起来,孙嬷嬷抚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外面乱,姑娘不宜抛头露面,回到家再拜见请安也不晚。”
李小暖乖巧的重又坐了下来,隔着轻纱帘,看着那老者奔到中间的船上,泪流满面的轻轻拍打着两具棺木,嘴唇抖动着,半晌,才用袖子抹着眼泪,指挥着后面跟来的青壮用绳子捆了棺木,抬了下去。
魏嬷嬷上了船,不停的抹着眼泪,只说不出话来,孙嬷嬷仔细的看了看李小暖的衣着,冬末取了帷帽过来,给李小暖戴了,自己也戴好,才扶着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下了船,往村子里走去。
老者站在岸边,眯着眼睛看着戴着帷帽、被三人簇拥在中间的李小暖,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怜爱
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穿过一间间低矮的土房,进了村落东头一个极大的院落里,院子夯着一人多高的土墙,细竹杆编成的院门歪在一边,院子里,正面五间高大堂屋,下面一人来高用青石垒成,屋顶铺着密密的小青瓦,左右各有三间小青瓦厢房,院子里一群鸡正咕咕叫着,悠然踱着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带着两个年青媳妇,搓着手,微微有些紧张的迎了出来,看着李小暖,婆子眼泪淌了满脸,伸手拉了她过来,搂在了怀里,
“小暖,苦命的小拧!”
婆子抱着李小暖哭成一团,两个媳妇也跟着抹起了眼泪,上前劝着婆子,郑嬷嬷仔细打量着泣不成声的婆子和媳妇,看着屋前屋后奔过来的几个孩子。
冬末看着婆子粗大发黑的手抚过李小暖柔嫩的面颊,轻轻皱起了眉头。
魏嬷嬷哭得眼睛发红,哽咽着上前劝着婆子。
婆子勉强止了眼泪,直起身子,牵着小暖,转身吩咐着两个媳妇,
“去抓两只鸡杀了,先铺几个荷包蛋给小暖端过来,原来多胖的小拧,瘦成这样!”
“杀么杀!”
院门口传来一声暴喝,
“侬个败家婆!那鸡那蛋卖了钱,还要给二伢买书本尼!侬个败家婆!”
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老者,愕然半晌,才指着老者骂道:
“个死老头子,侬阿是疯癫撒?!小暖!这是阿末家小暖!”
“闭嘴!滚回去!都滚回去!”
老者额头青筋鼓突着,暴跳着挥舞着双手,婆子瞪大眼睛,傻怔怔的看着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嬷嬷冲过去,一把抱起小暖,急急的安慰着她:
“小暖别怕,别怕,有嬷嬷在呢,小暖别怕!”
李小暖偎在魏嬷嬷怀里,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暴跳如雷的老者,孙嬷嬷恼怒的竖着眉梢,傲然睥睨着门口的老者和聚集在院门口的乡邻,转身吩咐着冬末,
“侍候表小姐回去船上歇着,这里还不如船上干净!我还怕委屈了表小姐呢!”
冬末恍过神来,冲着老者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走到魏嬷嬷身边,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咱们回去船上歇一晚上,明天看着老爷太太落了土,咱们立即就赶回去!不理他们!”
魏嬷嬷紧紧抱着李小暖,满脸泪水的看着暴跳的老者,又转过头,满眼哀求的看着婆子,婆子抹着眼泪,上前两步,拉了拉李小暖的衣服,低声说道:
“侬先带着小暖避一避,伊个老头子今儿疯魔了。”
魏嬷嬷勉强点了点头,抱着李小暖,和冬末、孙嬷嬷一起回到了船上。
刘管事安顿好棺木,带着两个小厮回来,孙嬷嬷拿了些银钱,吩咐船娘上岸找人家买了些菜疏,做了饭吃了几口,几个人在船仓里胡乱凑合着睡下了。
村子东头的院落里一片漆黑,正屋东厢门口,一豆忽明忽暗的光点闪动着,老者抽着旱烟,闷闷的蹲在屋门口,婆子坐着把小竹椅,正不停的抹着眼泪,
“老头子,侬今儿一定要讲讲清爽,小暖,到底哪能回事体!”
老者拧着眉头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伤心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婆子,低声说道:
“侬个家主婆,好好较用用脑子!”
婆子伸手重重的拍着老者的肩膀,
“还要哪能用脑子?!那是小暖,小暖!阿末的独养小拧,还要想啥?!”
老者被婆子推的身子晃动起来,回手拨开婆子的手,声音沉闷的说道:
“侬个家主婆,一点见识也没!侬也长眼睛看看,小暖生得那样好,那样福气相,象阿拉乡下种田人不?侬疼爱伊,要替伊打算着。”
婆子有些发怔的看着老者,老者磕着烟袋,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拉都是五十开外年纪了,啥事体也做不动了,哪能养小暖去?让两个尼子养?尼子还好一眼眼,那媳妇呢?能象侬这么疼着小暖的?侬说说侬哪能办?”
老者长长的叹息起来,婆子怔了半晌,重重的拍了拍大腿,
“那也不能不管小暖,把这样把伊推出门去!侬让小暖哪能活?”
老者又塞好一锅烟叶,摸出火镰火绒打着了火,点着了烟锅,深吸了两口,才放下烟袋,低声说道:
“吾仔细问过那管事,这趟带小暖和阿末夫妻回来的,是下里镇上丰庆房嫁到上里镇古家的那位老姑奶奶。”
婆子惊讶起来,
“就是丰庆房那个陪嫁走了全部家当的独养姑奶奶?伊尼子不是中了状元,在京城住着的?”
“就是伊,伊尼子没了,和阿末差不多时候没的,伊遇到了小暖,就带着一起回来了。”
老者长长的叹息着,伤感的低声说道:
“这姑奶奶在家时,就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也最怜贫惜弱,古家又是越州首富。”
“那可是!当年伊老子可是阿拉秀州府首富,全部家当一分没剩都陪送了伊这个独养女子,那古家哪能不富?!”
婆子撇了撇嘴说道,老者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道:
“讲这些没用的做撒?!”
婆子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言语,老者慢慢抽了几口烟,才接着说道:
“那姑奶奶这些年,可没少资助阿拉李家读书赶考的书生子,如今看这样子,也是肯收留了小暖的,家主婆啊,让小暖跟着她吧,小暖那人品长相,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好较出色,将来,那姑奶奶略操些心,给小暖找户好人家,不过贴幅嫁妆,搁她手里,也算不得啥,小暖这日子,不比跟着阿拉庄户人家强上百倍去?!”
婆子怔怔的听着老者的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还是老头子想得长远,唉,那侬今儿,也不该那样凶巴巴,吓着了小暖,再说,侬总要让人尽尽心,给小暖做顿好吃的吃吃!”
“唉,侬个憨婆子!侬疼爱小暖,阿拉疼爱小暖,那人家哪还用收养伊去?阿拉当个坏人,凶着小暖,人家才能心疼伊,收留伊不是。”
老者伤心的叹息着说道,婆子眼泪流了下来,抹着眼泪,低低的哭了起来。
第十二章 明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嬷嬷和冬末就侍候着李小暖收拾停当,魏嬷嬷早早的就赶到村子里,帮着准备落葬的事去了。
卯正时分,孙嬷嬷和冬末陪着李小暖进了村子,李小暖在老者的指引下,哭着行了遣奠礼,几个青壮稳稳的抬起棺木,缓步往墓地走去。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孙嬷嬷和冬末紧跟着,随在棺木后头,走了两三刻钟的功夫,到了李家的坟地,孙嬷嬷和冬末停下脚步,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到了墓穴前。
墓穴已经点好了,站在墓穴前的几个青壮,见棺木移了过来,挥着手里戈矛一样的东西,在墓穴四角刺了两下,退后几步,帮着将棺木稳稳的落入墓穴中。
老者上前,从旁边青年捧着箱子里取出两只空白的神主牌位,低声祷告了几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上前,仔细书写了牌位,老者摆放好牌位和魂帛,魏嬷嬷拉着李小暖在灵位前磕了几个头,几个青壮开始缓缓的将土撒到了棺木上。
老者沉默着将牌位和魂帛仔细的收进了箱子里,转过身,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暖啊,侬爹娘这神主位,进了祠堂,大伯会替侬早晚照应着,侬放心,侬爹娘的坟,大伯也会仔细照应着,暖放心!”
老者微微仰着头,咽回了眼泪,顿了顿,才低低的自语般说道:
“小暖,别怪大伯,侬跟着老姑奶奶,到古家,比在阿拉乡下长大好,大伯是为了侬好。”
老者俯下身子,贴着李小暖的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到了古家,多留个心眼,好好讨了老姑奶奶的欢心,别和人争强斗胜,只好好把自己照顾好,往后留心着挑户好人家嫁了,别求大福大贵,家好人好就行。”
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目光闪烁着,仰头看着老者,整了整衣襟,跪在地上,郑重的冲老者磕了几个头,老者惊讶的看着李小暖,急忙伸手扶了她起来,李小暖掂着脚尖,凑到老者耳边,低声说道:
“大伯心里疼着小暖,大伯都是为了小暖好,小暖心里知道。”
老者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出了坟地,孙嬷嬷和冬末接了,也不和老者辞行,和刘管事一起,径直回到船上,解了揽绳,三只船飞快的往越州上里镇驶去。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垂着头,情绪低落的坐在船舱里,魏嬷嬷长吁短叹着,抹着眼泪,感叹着亲戚的薄情,伤感着姑娘的命苦。
孙嬷嬷怜惜的看着李小暖,笑着开解道:
“姑娘也别太过伤心了,都说福祸相依,这是祸是福还说不定呢,姑娘这样的人品禀性,真留在那样的人家,就是嬷嬷,也舍不得呢,老祖宗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不会答应的!姑娘往后就安心跟着老祖宗,那可是姑娘嫡亲的姑奶奶,打心眼里疼惜着姑娘呢。”
李小暖微微露出些笑容,满眼依赖的仰头看着孙嬷嬷,重重点了点头,冬末拿了只靠垫垫在李小暖背后,扶着她往后靠着说道:
“那样的亲戚,姑娘还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理他们,往后咱们跟着老祖宗,多少好!姑娘也累了这大半天了,躺着歇一会吧。”
魏嬷嬷张了张嘴,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小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低的叹了口气安慰道:
“姑娘也别伤心太过了,跟着姑奶奶,就跟着姑奶奶吧。”
“姑娘也劳累得很了,躺着睡一会儿吧,咱们要明天中午才能到家呢。”
孙嬷嬷笑着建议,李小暖点了点头,心里放松着往后靠了靠,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船在云浦镇停了一晚,刘管事在云间客栈包了个小院,一行人沐浴洗漱干净,吃了饭,冬末铺着床褥,笑着说道:
“这些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