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福娘的重点全部在沈雁被打事上,她家主子捅了人家一拳就跑的事倒是只字不提,华氏横了她一眼,再看向沈雁,神情到底缓了下来。
沈雁再顽劣也是她的女儿,要教训也是她和沈宓来教训,哪里由得别人染指?但看她言语流畅气色如常,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再想起顾家的世子夫人还在沈夫人处等着,这两厢之中哪个又是好应付的?便就按捺下心中的怒火,起身道:“既是这么着,那你跟我来!”
说罢她拿起手绢子,率先出了门。
沈雁哪敢怠慢?一骨碌爬起身,赶了上去。
因为有着两世记忆,沈雁对麒麟坊这几家有头有脸的府第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可算是烂熟于心。荣国公府虽然在麒麟坊称霸,但想要跟沈家把苗头别到底,还是有一定难度。
沈家历经两朝,矗立在京师以富贵坊著称的麒麒坊已有百余年。
往上数八代里,沈家出过两位宰相,五位二品大员,三位封疆大吏,两位内阁阁老,就是近几代的旁支也都十分争气,在南北各地读书作官,并不曾辱没姓氏。平日虽无来往,但事关家族兴亡,也还是会展现出相当的凝聚力。
如今太学馆和国子监的藏书阁,还将沈家先祖的著作与孔孟放在一起。
沈府的历史,在中原天下曾是个传奇,如今大江南北堪称士子魁首的,也不过三四家,沈家恰恰好是其中之一。可以说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沈家的人上街打个喷嚏,京城都要抖两抖。
所以沈府的大和广是有理由的,这是几百年下来的积累,就连当今天子都没办法以“规制”二字来生搬硬套死死约束他们。
打江山确实靠的是勇臣武将,可是守江山靠的是脑子。没有文人,就没有历史传承,没有文人,皇帝又怎么才能把他对百姓黎民的那些谎言堂而皇之的散布出去?秦始皇焚书坑儒,所以秦朝兴不过两代。
先帝周高祖夺来了前朝江山,天下大定,当然也就开始对战乱中无情碾压过的文官们反过来实行安抚政策,沈府作为数百年基业的世家大族,沉寂了几年之后终于又被请上朝堂任了要员。皇帝心中也许痛恨这些前朝遗老,但是作为一个执政者,他又不得不卖几分面子给老沈家。
因为把面子卖给了家族庞大的沈家,也就等于向天下士子们伸出了友谊之手。
虽然他这面子卖得十分有限,仅仅只给了个礼部侍郎。但是在沈雁的前世,即使失去了一个实力十分不弱的亲家,沈家没过几年还是占据了朝堂半壁江山。
沈雁一路跟随华氏往正房所在的曜日堂去,因为路途快速又有些生疏,走的有些磕绊。
到了曜日堂,只见庑廊下果然站着好几个外府的下人。而沈夫人跟前的丫鬟也在廊下站成了笔直两排,见到华氏与沈雁远远的走来,并没有人前来迎上几步,好歹到了上阶时,才有着碧色烟罗比甲的两名二等丫鬟上前行了个万福。
华氏不受沈夫人待见,连带着下人的态度都有了深浅。若不是这些年沈宓带着她们去了金陵赴任,在华府呆了这么些年眼不见心不烦,还不知落得如何境地。自打一个月前从金陵正式搬回京师,华氏得见沈夫人的机会应该不超过三次。
丫鬟们一禀报,门口倏然黯下,却是身着茄紫色竹枝纹妆花襦衫的四奶奶陈氏走了出来。
在金陵这六年,二房每年只回家探亲一次,每次呆上三五日便就走了,接触的机会不多,又加上沈夫人态度十分明显,几房妯娌除了必要的往来,别的交道从没打过。
回京这个多月,因为沈夫人免了二房母女的晨昏定省,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交情这东西,比如今眼下身上穿的衣衫还要薄。
沈雁福礼唤了声“四婶”。
陈氏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雁姐儿不要怕,夫人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只是当着外人面,千万记住,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你认个错就完了。”说着她冲华氏温婉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为她们尽的这点心而心安。
好个“只认错,别的什么都不要说”,沈雁垂眼看着地下,抻了抻身子叠起手来。
沈茗是陈氏的独子,沈雁之所以会出面回应是因为面对别人对沈府的奚落,作为沈家第三代子弟的沈茗与沈莘居然只声不吭任人指着鼻子嘲笑,浑然不见半点血性。
顶门立户是男儿们的职责,连她都知道要挺身而出,作为有着百余年基业的大家族的家长,她的祖父沈观裕,又怎么可能会容忍沈茗沈莘的表现?如此懦弱无为,又哪里像个清贵名流世家大族的后嗣?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沈观裕在知道沈茗兄弟的表现后,会怎么样暴跳如雷了。
这府里每个人都知道华氏不招公婆喜欢,陈氏当然也知道。
围观的孩子们很多,其中也不乏有与沈雁投缘的,顾家自己就算知道事情经过,也必然不会承认纵容下人轻侮朝廷命官的事,所以沈夫人如今肯定还不知道有这一层。于是她待会儿只消把这事儿来龙去脉在曜日堂一说,再请围观的人一对质,那么即使对方是荣国公府的人,沈茗沈莘也必然少不了一顿板子。
陈氏只生了沈茗,沈雁记得前世母亲曾介绍过她治宫寒之症的方子,再有,她若记得没错,她的四叔沈寄纳了房妾,那位伍姨娘是沈家姑太太沾亲带故的亲戚,庶子女也出了两个了,而且年纪都比沈茗要小,照此看来,陈氏能够再生二胎的希望已经极小。
这种情况下,换作她是陈氏,也不敢让沈茗担待任何不是。
可是她如果当真乖乖地替沈茗瞒下去,那么呆会儿又有谁来替他们二房面对顾家的刁难?沈家人会吗?会的话沈茗沈莘就不会站在人堆里只字都不敢出了。
当母亲的想护着自家孩子的心意是好的,可若做的太缺德,那就让人无法容忍了。
当年因为从来没经历过挫折,这些弯弯绕她都不清楚,经历过那些悲欢之后,为了继续生存,人也像是突然多长了副心眼儿似的成熟起来,如今再把当年的路重走一回,那些深藏在伪善表面下的算计便就如同捞出水面的腐尸,所有的蛆虫蚊蚁都瞒不过她的双眼了。
她抬眼瞄了下门内端座的人影,将抬进了门槛的前脚收回来,唇角浅浅扬了扬,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与陈氏道:“回四婶的话,我知道了。
“荣国公府是朝中重臣,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我虽然是沈家的二小姐,但因为沈家没落了,所以我惹不起他们,那么我听四婶的话,把顾家的人推搡我并把我撞晕的事情瞒下来好了。虽然刚才外头那么多小伙伴看见,但下次问起我时,我就说是他们眼花看错了,其实是我自己撞的。”
陈氏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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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人最重的就是尊严和家声,就连家训里也写着这条,没有这两样,那这百年世族跟一般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分别?没有这两样,沈家又哪来这么大的号召力,能够紧紧团结在乱世之中屹立不倒,在乾坤初定之后又光荣地回到朝堂?
就是沈夫人本人,也不敢将沈家惧怕勋贵权势,而不得不对权贵折腰的话说出口来,即使身为前朝阁臣的沈家如今又做了周室的臣子,这本身就已经节操掉地。
而对于顾家来说,自然也不愿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何况还是欺的街坊同僚?
所以沈雁这番话,简直一下子把沈夫人与顾少奶奶戚氏的神经给同时挑起来了。
可话虽是沈雁说的,陈氏自告奋勇走出去迎接她们却是不争的事实,她低声地嘱咐沈雁什么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这么一来陈氏就别想撇清自己。沈夫人虽然对儿媳还有几分半信半疑,戚氏却已经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陈氏身上了,陈氏落得这么个境地,又怎会有好脸色?
屋内在座的人这时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沈夫人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庭前喧哗,是何道理?”
华氏原本心思全放在顾家来告状的事上,乍然听见沈雁这般回话,也是嗅出了些异样,因着是在曜日堂,便忍耐着没出声,这会儿听见沈夫人发话,便就抬脚进了门槛。
沈雁抬眼看着陈氏,陈氏望着她那一脸无辜,咬了咬牙,甩帕子进了屋。
沈雁一进门就见着正堂左首上坐都着的两人,那贵妇人长着双丹凤眼,眼尾高挑,明眸皓齿,明明是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少妇,偏偏满面寒霜,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冻得发冷,自然是戚氏了。
再看戚氏右侧,沈雁便就有些忍俊不禁。
她记得顾颂比她大一岁,也许是父辈都习武的缘故,此时的他看上去比同龄人都要稍高一些,加之锻炼的多,四脚也很紧实,于是这使他看上去的确比旁人要好看些,再加上他五官都还生得利落得体,所以在京师贵族圈中,也算是个美男子。
可是眼下这个美男子手上的折扇被紧握在手心里,左眼还顶着一片淤青,正活似沈雁曾经养过的一只白毛乌眼猫,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美了。
沈雁这一笑,顾颂立刻浑身紧绷双拳紧握,眼如铜铃朝她狠瞪过来。看模样要不是现场这么多人,他随时都有扑过来掐死她的可能。
沈雁连忙清了清嗓子,随在华氏身后跟沈夫人见礼。
沈夫人伸手指向左侧:“先见过世子夫人。再把今儿在胡同口的事跟世子夫人解释清楚。”
沈雁于是去跟戚氏行礼。
戚氏唇角一挑,抬起下巴冷冷地瞥着下方:“二姑娘好本事啊,把我们家颂哥儿揍成这样,要不是知道沈家世代从文,我还真要怀疑上姑娘是不是土匪窝子里出来的了。”
“世子夫人还请听我解释。”
华氏不愿女儿枉受责备,走上前来,矮了矮身说道,“方才雁姐儿也回来跟我说了这事,这其中还有些误会,世子夫人还请听我把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方才沈雁在门口的那番话,戚氏是听在心里的,先前她见着顾颂顶着个大青眼回到家,当即就吓慌了,听得宋疆说是沈雁打的,于是气冲冲拖着顾颂就赶了过来,也没有顾得上细问。哪里知道还有顾颂他们把沈雁给撞昏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