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他唇角扬起讥诮的笑,“能上哪儿去?四只马蹄跑得过几万大军吗?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不过一条命罢了,要就拿去。可要是一跑,更落人 口实,不单自己,连后世子孙都要遭人唾骂。”他回过身来,在她肩上按了按,“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奔波几千里来找我的,是不是?傻子,你该在京里好好带着弦儿,男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到这时候还想着成全后世子孙,这样有担当的人,怪道要比别人活得辛苦。她含着泪一笑,“如果你知道 我在京里有危险,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回到我身边?”她抚抚他的脸,“你是我男人呐,是我儿子的爹,我得陪着你。不管路有多难走,我要和你肩并着肩,这才对得 起我自己的良心。”
所以要他苟且偷生是不能了,只要朝廷给他毒酒,他就和直着嗓子灌下去,不为自己,是为妻儿。他傻得这么叫人心疼,也更使她坚信自己这趟没有来错。
“咱们不去想那些。你不是说十三爷绝顶聪明么,有他在,一定还咱们一个公道。”她抿唇笑了笑,有些腼腆,“这么久没见我,你也不亲亲我。是瞧我脸不细嫩了,下不去嘴么?”
他嗤地一笑,“胡说什么!”倾前身子,从她的额头吻到鼻尖,“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初见时的样子。哪怕白发苍苍掉光了牙齿,还是那个站在雪地里看我放灯的姑娘。”
即便生离死别也冲不淡这样的喜悦,她不过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爱,换来他长久的思念,她又做了一笔赚钱的买卖。
“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最大的成就就是叫你爱上我。”她回吻他,“其实挣来一辈子就够了,让你爱得这么辛苦,下辈子还是放你自由吧,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听不见,温暖的唇瓣蜿蜒进她衣领里。
军营里人太多,王帐外还有戍卫亲兵,细细的吟哦都止于他唇间。她探手去抓榻上的虎皮,斑斓的纹理扭曲在她指间。极力隐忍,抵死缠绵,飘飘荡荡辗转在虚无中,任他绚烂旖旎,只是化不开这浓如墨的夜色。
她依旧男装,不需要再回去了,顶了个缺,成为他身边的侍卫。因为离得近,才知道他肩头的责任有多重。
十三爷来找过他几回,她在帐外听他们说话,隐隐起了争执。她心口疾跳起来,高一声低一声的你来我往,仿佛一张弓拉到了极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绷断了。
十三爷出来,匆匆走过她面前,边走边道:“证据摆在眼前还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定宜几乎站不住,什么证据呢,八成是有人铁了心要害他。古往今来多少领兵的将才遭人诬陷,十二爷也逃不脱。她知道一切源于他扳倒了小庄亲王,庄亲王府门客众多,明里暗里的多少人,要防,怎么防?况且老庄亲王还在世,那位是太上皇的亲兄弟,对弘策这个侄儿不得往死了恨么!
她追寻十三爷的背影,他停在一队巡营的兵卒面前,手往后一比划,大约是叫人看住王帐吧!
先前同弘策打听过,说十三爷是个重视骨肉亲情的人,这几天她也仔细观察了,他们兄弟虽不同母,感情却甚笃,所以求他网开一面,也许能行。
定宜深深吐纳,时候真的到了。见过了他,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如果最终要牺牲一个,自己无足轻重,只要他和弦儿好好的就可以了。
她往前赶了两步,十三爷帐里出来个人,背上插个旗,一看就是八百里加急的信差。
这是要回京递折子,递的就是那个确凿的“证据”吧!她回身看远处,草地已经冒出了新芽,绒绒的绿色覆盖在原野上,喀尔喀的春天来了。
她请人通传,站在帐外等召见,帐内谈话却异常清晰。只听十三爷高声呵斥:“放你娘的屁!你是头天出来混,不知道宗室的规矩?他和我是一个爹养的,折辱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皇上有过密令,私下处置,保全大英的体面,你小子打算抗旨?滚,给爷滚出去!”
一会儿里头连滚带爬出来个人,捂着半边脸跑了。后面戈什哈粗声粗气一比手,“王爷让你进去。”
她道了谢进帐,冲十三爷拱了拱手。他哟了声,忙请她上座,笑道:“十二嫂来了?恕我礼不周全,眼下不比京中,还要叫您等着。”他给她沏了茶,双手捧过来,“找我有事儿?”
十二爷要把她调到身边,她的身份不得不向他坦诚,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她看着他,叫声十三爷,曲腿就给他跪下了。
弘巽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要来搀,又不好上手,急得团团转,“您别这样,有话好说。我和十二哥是亲兄弟,您是我的亲嫂子……您这样不是折我的寿吗!快起来,您坐下一样说话。”
定宜摇了摇头,“我就跪着说,坐着我没法开口。您先头也说了,十二爷是您亲兄弟,我在您营里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见些内情,说十二爷串通蒙古人。我不替我们爷 解释,解释也没用。我们爷的为人您知道,如今遇着了大坎儿,请您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手下留情。我不让您为难,您是钦差,有您担负的皇命。我就想知道……金屑酒什么时候赐,好叫我有个准备。”
十三爷叹了口气,“十二嫂,你起来,我让你看样东西。”
定宜听了迟迟立起身,接过他递来的信函打开,上面的字弯弯曲曲蚯蚓似的,把她看得一头雾水。
“不明白吧?”他挑了下眉毛,“这是蒙文,皇子开蒙起就得学这个。蒙文也好,汉文也好,规律相通,一个勾,一个点都有他的精髓。这封信出自弘策之手,是写给车臣汗部左翼首领札萨克的。札萨克手下专管文书的把信偷出来交给了我,这就是弘策谋逆的证据。”他背着手慢慢在厚毡上来回踱,怅然道,“我也不愿意这样,我知道十二哥自小苦,我们兄弟中只有他被外放了十多年,所以有些风吹草动,我真不忍心追究。可是嫂子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的意思是,遵着老例 儿,对外宣称得了暴病,这么着罪不及子孙,我那侄儿还能享他阿玛的荫泽。”
她听得潸然泪下,拿手绢擦,怎么都擦不干那眼泪,只是哽咽着点头,“我都知道。我想问十三爷一句,赐死没有两回,有没有这一说?”
弘巽迟疑着应了个是,“到哪儿都是这样的规矩。”
“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甚至有点不太确定,“……就今晚。”
“所以我还得求十三爷,酒就让我送吧!您不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吗,我送,再合适也没有了。”定宜到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能够从容面对了。这事要想办成,还得靠 他帮忙,她说,“如果那杯金屑酒一定要赐出去,那就我代他喝。我死不足惜,只求能留他一命,就算是被圈禁,活着总还有希望。”
弘巽讶然看她,她眉间凛然,当真是无所畏惧了,反倒让人觉得那面目有些不可亲近起来。
☆、第92章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营地四周架起了篝火,松蜡燃烧,哔啵作响。
关兆京托着换洗衣裳从帐子里出来,见外面空地上蹲着个人,背影像他们福晋。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光看见捏着树枝在地上勾画。
他凑过去看,“您这是排兵布阵呢?”仔细瞅瞅不太像,似乎是在画小人儿。
她仰脸笑道:“我在画弦儿呢,离京快四个月了。”她两手比了比,“我走的时候他才这么点儿长,孩子长得快,现在应该能坐了。”
关兆京哦了声,“那这是小主子坐着的样子?”
她点点头,耐心指给他看,“这是腿,这是胳膊。”
关兆京心说这画工真不怎么样。弯腰细打量,“那是什么呀,铜钱似的。”
“这个?这是眼睛,他们宇文家的人瞳仁里都有个金环,真好看。”
快别画了吧,好看也不能是这样,全糟践了。关兆京悻悻一笑,“我知道您想小主子了,没事儿,这仗打不长,前锋营已经和赛音诺颜部接上头了,估摸着再过一个月吧,就能凯旋回京了。入夜凉,您进去吧!主子这会儿忙完了,您陪他说说话儿。”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越说越留恋,只怕上不得路了。她摇摇头,“外面风景好,我蹲会儿,醒醒神。
关兆京砸吧了一下嘴,”那成吧,您留神别冻着。这儿的大夫可都是蒙古大夫,我瞧医术玄乎,落到他们手里当牲口治。“
她笑着嗳了声,“你忙去吧,别管我。”
关兆京应个是,捧着衣裳走了。隔了一段距离回头看,十三爷带着个戈什哈过来,他们福晋撂下她那画儿,起身迎了上去。
她打帘让他们进,王帐有内外两层,里间议事,外间候命。她接过戈什哈手里的托盘,对十三爷笑了笑,“谢谢十三爷成全我,我到了阴曹也记着您的好。”
十三爷点了点头,“原该我跟着进去的,怕十二哥起疑,还是在外头候着吧!十二嫂,您这么大仁大义,做弟弟的敬佩您。可毕竟事关生死,您要好好考虑。金屑酒只此一杯,赐出去就得死一个人,泼了洒了都不算数。再有一个,十二哥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您还有儿子,真要以命抵命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颔首说是,“我的来历您也知道,能拿我这条贱命换他,太值了。您放心,一定让您好交差。往后我们爷少不得要您多关照,皇上那儿帮着美言几句,我这儿先谢过您了。”
她蹲身行礼,他虚扶一把道:“十二嫂放心,有我老十三在,他日一定替十二哥洗清冤屈。”
这样就够了,能够安心上路了。她欣然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内帐里。
弘策正咬着唇摘那沙盘里的小旗子,从这个山头挪到那个山头,还在研究他的战略。她把托盘远远搁在案上,端了杯子过来,拿肩碰碰他,“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有些纳罕,“行军不许喝酒,这是军令。”
她白他一眼,“你同我谈军令么?军令还不许带女人呢,我现在不是在你跟前?”
他想了想,自己笑起来,“还真是说不响嘴。”
一左一右两杯酒,左手满盛金屑,右手是烧刀子。他同她面对面站着,伸出手来接,原该是左手那杯,她却把右手递了上去。
“我来喀尔喀好几天了,咱们俩还没有好好喝过一杯。你总是忙,再忙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她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