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现在传得可神了,大家都说大秦出了两个破军星,一亡一兴,正好印证了大秦的命数呢!”阿津用一种在讲故事似的夸张语调说道,从她的神情上不难看出,她口中的所谓传言,估计已经被很多人深信不疑了。
“何谓一亡一兴?”代替刘桢问话的是桂香,她同样也很好奇。
在私底下的时候,刘桢并不介意婢女们更随意一些,毕竟她的心智远超同龄人,跟刘婉刘妆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张氏也不是可以促膝谈心的人,如果再没有几个可以偶尔聊聊天的人,只怕都要憋闷死了。
阿津道:“他们说,兴秦的是白起,他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也为始皇帝能统一六国立下大功,可惜杀心过重,光是华阳之战,就斩韩、赵、魏三国多达十三万人,又溺毙赵卒二十余万,待到长平之战时,又坑杀了将近四十余万赵兵,所以晚年不得好死。”
刘桢对战国军史知之不详,长平之战是因为名气太大,中国人几乎没有几个没听过的,她才会知道。杀俘不祥,这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默认的潜规则,结果白起视规则于无物,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四十万条人名都是难以磨灭的血腥。
但是听了阿津的话,刘桢才知道,原来白起手上沾的还不仅仅是四十万条人名,虽说打仗就一定会死人,春秋战国无义战,战争双方谁也不是白莲花,但是像这样数十万数十万地杀,还是让人禁不住咋舌。
桂香同样露出惧怕的神色,摸着胸口道:“幸而白起早死了,否则要是他率秦兵出战,只怕我们都……”
阿津吐了吐舌头:“谁说不是?要不白起也不会有‘人屠’之名了,从前我听我阿父他们说,但凡听到武安君的名头,许多人都要吓得发抖呢!”
桂香又问:“阿津,你先前还说一兴一亡,这兴的是武安君,亡的又是指何人?难不成是章邯?”
阿津点点头:“市井如今都在说,兴秦的是破军星,亡秦的也是破军星,前面那位指的是武安君,后面正是章邯了。”
桂香道:“这又有何说法?”
阿津道:“听说章邯之父曾师从武安君,所以章邯如今一身兵法,都是从武安君那里学来的,这章邯虽说打赢了渑池一战,逼杀了周文,但如今秦朝国力大不如前,各地纷纷反秦,秦朝天命已尽,他又带着大军穷兵黩武,耗空秦廷财力,亡秦说的自然就是他了!”
刘桢没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出了一个主意,宋谐居然就将其衍生出完整的世界观了,还鼓捣出什么“破军双星,一亡一兴”的谚语,不由抽了抽嘴角,对他这份神棍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经过宋谐这么一改编,还真的煞有介事一般,要不是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刘桢差点都要以为这是真的了。
而不知内情的桂香和阿津,她们的反应就跟外面的人一模一样。
少顷,桂香捂住嘴,睁大了眼睛:“如果章邯也是杀星转世,那岂不是说,如果这次阳翟被他们攻下来,他们也会屠城了?”
阿津点点头,一脸忧愁:“外面的人皆是这么说的,人人都害怕得很呢!”
刘桢:“白起嗜杀只是对着参战的兵卒,老弱妇孺与平民百姓皆不在此列,他们有何惧怕?”
阿津:“小娘子有所不知,外头的人都说,这章邯比之武安君更残忍嗜杀,又因当今的秦君有令,凡降义军之地皆为叛民,一旦破城,反抗者皆杀之,若是不反抗的,也统统都要充为奴婢,发往骊山修墓筑宫!”
刘桢:“……”好嘛,宋老先生真是考虑周到,连胡亥也被扯出来躺枪了
还真别说,这次章邯的军队里头就有很多原来在骊山修陵寝行宫的刑徒奴隶,他们被征调来打仗,骊山那边当然就缺人了,这段谣言三分真七分假,最重要的是有理有据,让人有迹可循,所以才显得分外可信。
“暴秦!昏君!”一听到这样的话,连桂香也禁不住攥紧了拳头,愤恨道:“真要被发往骊山,还不如豁出命去,与秦军死战呢!”
阿津也是同仇敌忾:“不错!”
桂香和阿津本来就是奴婢,但是同样是奴婢,在郡守府服侍脾性温和的小娘子,吃饱穿暖,还有余暇玩耍,这样的生活当然比去骊山当苦力要好上百倍千倍。
既然连桂香她们都作此想,其他不是奴籍的平民更不必说了。
能当人,谁愿意去当畜生?
现在日子再苦,那也是自己的,真要等被发配到骊山,那可根本就没法想象了。
秦君无道,简直欺人太甚!
反就反罢!
反他个天翻地覆!
与秦军决一死战!
城中的氛围静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原先惧怕的情绪,已经逐渐转化为愤恨。如果说先前仅仅只是让众人恐惧秦军的到来,千方百计想要给自己寻条活路,那么现在死亡的威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想要活命,唯一的出路就是阳翟能够守住,不管愿意与否,他们已经跟刘远站在一条船上,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与其怯战退缩,不如拼死一战。
当天夜里,就在刘桢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她被桂香摇醒了。
“小娘子!小娘子!”
“外面有点吵……”刘桢揉揉眼睛,意识还半醒不醒。
“来了!秦军来了!开始攻城了!”桂香迭声道,语气短促而紧张。
刘桢的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她坐了起来,听着外面密集如雨点的战鼓声,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裳梳好头发,然后跑向张氏的主屋。
刘远已经接连几日没有来后院歇息了,主屋里也就住着张氏一个,此刻她也已经起来了。
“阿桢!”张氏朝她招手,“快过来!”
“阿母,是秦军来了吗?前方战况如何?”刘桢问。
张氏摇摇头,双手绞在一起,神色慌张,对刘桢低声道:“你阿父让我们收拾几件物什,一旦情势不对,即刻扮作农妇寻个机会混迹出城!我们要怎么办才好,你阿父是不是觉得这次……”她顿了顿,没把“会吃败仗”几个字说出来。
刘桢有点吃惊,没想到刘远竟然会作出这样的安排,但转念一想,比起为了逃跑将妻儿扔下车的刘邦来说,自己老爹简直是个大好人了。
“阿母勿忧,阿父也只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而已。”看到张氏如此紧张,刘桢反倒渐渐镇定下来。
“阳翟上下一心,又占了地利人和,此战胜算颇大,我们只需静待捷报即可。”
也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张氏点点头,也逐渐不那么紧张了。
这种时候,作为妇孺,她们所要做的,是在这里等待消息,而不是跑到前线添乱,刘桢也曾想过,如果她现在是刘楠,说不定还能帮老爹到城墙上杀几个秦军,但可惜她已生作女儿身,那么就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假使她的到来,意味着星空轨迹已经出现细微的变数,那么或许她可以祈祷,让变数越来越大,终至改变历史本身。
40第 40 章
那一夜,郡守府烛火通明。
外面喧嚣声震天,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入睡,即使是牙牙学语的刘槿也不能,他仿佛也感受到周围的紧张气息,被惊醒之后就啼哭不止,照顾他的婢女没有法子,只能将他抱来交给张氏,张氏又抱着他哄了半天。
刘婉和刘妆已经大了,当然没法得到弟弟的这种待遇,她们只能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又回到刘远出走,刘家逃亡的那个晚上。
这种时候刘桢必须担负起长姐的责任,即使她也只比刘婉大了一岁,但是平时的表现让人无法将她和刘婉归到一起,她将两名幼妹安置在厅堂一脚,又让人端来泉英让她们喝了压惊。
韩氏也来了,她神情严肃,正襟危坐,亲身经历过几次战乱的她,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惊慌失措。韩氏出身韩国宗室,若不是因为秦国,她也不会国破家亡,在场最盼望打胜战的,除了张氏等人,只怕就要数她了。
张氏一直坐立不安,这也是难怪的,作为当家主母,她的责任和压力都要比刘桢她们大得多,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依然会闪过“如果当初不造反,现在就不用担惊受怕”的念头,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被眼前需要面对的事情所取代。
阿芦匆匆跑过来,低声道:“主母,物什都收拾好了,连同小郎君的被褥等物,不过有些多,怕是需要一辆牛车才能运载!”
张氏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二人很快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刘桢离得近,听到了以上这段对话。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自从上一次跟张氏因为意见不同而遭到责备之后,她一直很注意告诫自己不要过于“多嘴”,虽然有时候自己确实是出自好心,但往往也会遭来误解,张氏作为当家主母,本来就有权力决定府里一切,而她不管心智多么成熟,身份上依旧属于晚辈。
就在刘桢犹豫的时候,张氏已经跟着阿芦匆匆出去了,三个弟妹瞧见母亲离开自己的视线,似乎更加紧张起来,尤其是刘槿,嘴巴一扁又开始小声呜咽,刘桢让婢女抱起他在厅堂里来回走动,自己则给刘婉和刘妆讲几个小故事分散注意力。
刘桢讲的小故事都是《战国策》上面的,当然这个时候还不叫《战国策》,这个名字在原来的历史上要等到西汉才会出现,现在它们只是被收录起来的一些战国轶事。
不过刘婉和刘妆似乎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听没两句就开始走神,小的东张西望,要去逗弄弟弟刘槿,不过刘槿显然并不买账,脑袋左摇右晃想要躲开她的骚扰;刘婉则干脆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直接打断刘桢道:“阿姊,我不想听这个,你讲别的罢!”
刘桢把不安分的小妹妹扯回来,无奈道:“那你想听什么?”
原谅她匮乏的讲故事能力,给秦朝的小朋友讲什么白雪公主可不符合时代潮流,更何况张氏也是继母,刘桢不想会引来什么误会。
刘婉托着下巴,上半身几乎趴在食案上,韩氏瞥了她一眼――幸好是在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