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长公主驸马父母双亡,对比咸阳城遍地名门公卿的青年俊才来说,简直称得上无依无靠,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偏偏得了公主的青眼,成为令人羡煞的公主驸马。坊间传言,却是这位驸马当年随公主入宫杀贼时表现勇猛,立下功劳,使得公主倾心于他,非君不嫁,就连有婚约在身的郭家大郎也弃之不顾;又有人说,这是因为陈驸马暗暗倾慕公主在先,为了得到公主欢心,不惜主动请缨,跑到那没人愿意去的南蛮之地,这才感动了公主,抱得美人归。
这些传言为百姓所津津乐道,落在知情人耳中,却只得一笑,便是姬辞在听说这些荒腔走板又跌宕起伏的传闻时,也禁不住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
不管如何,公主终究是成婚了,咸阳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夫妇恩爱逾常,鹣鲽情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成婚三年有余,二人膝下一直未有所出。
因为此事,不知道又有多少坊间流言,市井传闻。
魏昂面露惋惜:“都已经三年了啊!”
也不知道是惋惜自己得知消息太晚,没来得及去看热闹,还是惋惜自己没能成为那位令人艳羡的长公主驸马。
他的想法天马行空,经常都会有出人意表,让人哭笑不得之处,对此姬辞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姬辞将汤一口口喝完,然后笑道:“这个冬天过后,我可能要去一趟咸阳,朝节可要同行?”
魏昂奇道:“你去咸阳作甚?”
据他所知,姬辞可是不太喜欢到咸阳的,这几年咸阳那边的姬家没少派人过来,为的就是希望他能到咸阳去一趟,讲学也好,叙旧也罢,只是都被姬辞婉拒了。
现在他却主动提出要去咸阳,魏昂也不免好奇一下。
姬辞解释道:“太学拟文武分科,文科的教材需要进行最后商榷,博士们打算用《秦论》,但我觉得此文仍有疏漏之处,书信往来也难以说清,还是得亲自前往咸阳走一趟才好。”
按照如今乡学县学郡学太学的划分,太学就是最高一级的学府,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养士”,但是在学制改革,且朝廷有意以科举来推贤良之后,太学就更加成为重中之重。试想一下,从太学出来的学生,综合水准当然比从郡学出来的要高得多,若是科举得以推行,这批人肯定要比别人拥有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太学每年的学生,大部分是经由各地郡学推荐甄选出来的,还有一部分留给京城的世家子弟们,在书籍没能广泛流传,并且树纸也刚刚问世没有多久的年代,太学的学生注定几乎不可能有贫寒子弟的存在,而其中也不乏学业平平,依靠家世进去的人。饶是如此,这里依旧成为朝廷取士的来源地之一,假若将来科举推行,太学的地位只会显得更加重要。
“武科又是教授何物?”相比之下,魏昂对太学武科的兴趣更大。
东周未远,春秋战国的刀光剑影犹在耳边萦绕,此时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文轻武的风气,恰恰相反,由于游侠之风兴盛,世人对武将,反倒还要比文士来得更看重一些。
太学武科旨在从军队中挑选人才,加以基本的军事理论教授,换言之,就是武官的培养基地,但凡各地军队,京城南北军,奋武军等,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名额可以被推荐进入太学武科。即使朝廷没有明说,可匈奴未灭,公主远嫁,和平只是短暂的,以如今匈奴时不时骚扰边境,而朝廷却忍气吞声来看,许多人义愤填膺,但也有聪明人看出来了,匈奴与中原之间迟早必有一战。
到时候,太学武科出来的武将,等于多镀了一层金,不愁没有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这些事情,身为专注在学问上的大家,姬辞不太了解,让他解释,他也说不清楚,魏昂见状笑道:“也罢,我对这太学武科倒是好奇得很,早就听说咸阳城遍地风流,人才辈出,满眼皆是繁华,不若等开春与你一道去一趟,也好长长见识!”
姬辞也笑了起来:“有朝节同行,想必是不会寂寞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
主人家优哉游哉地高卧,似乎没有迎客的意思,姬辞无奈,只好反客为主,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才发现外头凛冽的寒风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天色澄澈明蓝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映得地上的雪也分外洁白。
而门外站着一个小小孩童,眼睛就像这天色一样漂亮。
“阿恕?”姬辞一怔,“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不是放了你们半天假吗?”
“我把阿父交代的诗歌做出来了,想先给阿父看呢!”姬恕小小年纪,虽然竭力作出严肃老成的神情,眼中却流露出期待与渴盼,十分可爱。
姬辞看着他,就像看见从前的自己。
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一个梳着总角发髻的小女孩儿跟在他后面问:“阿辞,《尚书》有些难懂晦涩,你给我解说一下好不好?”
很多年前,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可以做最喜欢的事情,跟最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后来他发现,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的不得已,许多的身不由己,情深缘浅,总是这世上最难逾越的鸿沟。
当年在咸阳城重逢,刘桢那一笑,是姬辞真正下定决心,专心学问的原因,但是他心中,未尝不是没有遗憾的。午夜梦回,偶尔也会回想当年自己若是坚持到底,是不是今日的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然而此刻,当他看到姬恕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一瞬间,心中似乎忽然就放下了。
过往种种,悉如流水,眼前人事,才是他需要珍惜的。
“好罢,魏先生在煮汤,你这些可有口福了!”姬辞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让他进来。“不过喝了汤,起码得作两首才行啊!”
姬恕一下子瞪大眼睛,似乎在犹豫是进去喝汤好呢,还是继续站在门口好。
屋内传来魏昂的朗笑声:“阿恕那么实诚的孩子,你也忍心作弄他!阿恕,快进来罢,汤不趁热喝就要冷了!”
姬辞哈哈一笑,将姬恕一把抱起,转身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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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七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二月底的时候,被富贵人家栽种着的许多花卉就争先恐后绽放了,若是不经意从某条闾里路过,衣裳可能还会被从墙里探出来的红杏绊上几回。
自从造纸的技艺外传以来,民间不少财大气粗,触觉灵敏的大商贾,立时将目光投向这桩赚钱的大买卖,根本无需朝廷下令,为了能够降低成本,赚更多的钱,卖出别人没有的东西,许多质量更好,用不同原料制成的纸张随之问世,尤其是用南方嫩竹制成的竹纸,新近更是受到咸阳达官贵人的追捧,长此以往,纸张的制造能力只会越来越高,同样的,价格也会越来越低廉。
在咸阳城东面的某条闾里,就有一间专门卖竹纸的铺子,而且卖的还是上等竹纸,价格不菲,每张三寸见方的纸,约莫要半金。因为咸阳本身是不产竹子的,这些嫩竹都是从南方运过来,要么是在南方加工而成,价格因此也要比普通纸张贵上数倍,真可谓“寸纸如金”了。
不过好东西是不缺乏客源的,咸阳城有不少人都知道这间铺子,想要买到这里的竹纸,还得提前一天预约,就连店铺里的伙计出了门,腰杆子也要比别人挺三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眼下,店铺的主人看到来人从外面走进来,便急急迎了出来,满面笑容:“陈驸马这是刚从城外归来呢?”
对方身材颀长,面容清俊文雅,却穿着一身武将才会穿的甲胄,身上带了些风尘,显然是刚刚从校场回来的。
陈素点点头,他是老顾客了,来回几次打过交道,跟店主也就熟稔起来,但话说回来,就算不熟,面对镇国长公主的驸马,店主人也不敢不恭恭敬敬的,更不必说眼前这位执掌奋武军,身上还挂着光禄大夫的头衔呢。
“昨日在你这里订了些纸,可是来货了?”
店主忙道:“来了,来了!都给驸马留着呢!是新货,最近刚出的,比之前的更好!”
他让伙计拿出纸来,陈素一看,果不其然,这纸摸上去,触感比上一批还更好一些,对方知道陈素的要求,已经提前帮忙把纸张裁小了,正适合练字写书所用。
“这次的纸啊,我试过了,下笔更加饱满,墨色也不会晕开,若是女子拿来练字用,就更合适了!”对方显然知道陈素买纸的目的,没等他询问,就先说了出来。
陈素点点头,想到刘桢收到新纸的喜悦,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
“都帮我包好,我再买些墨,一并带走。”
店主忙道:“没问题,我这就去拿,保证都是上好的墨!”
陈素带着纸墨高高兴兴地回家,没料想离家门口尚有一段距离,就远远瞧见自己家大门被堵上了。
说堵也不合适,其实就是多了七八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正和公主府的家令说话呢。
陈素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还不待他作出什么决定,前方拐角就冒出一个人,急急朝他这里跑过来。
“驸马!”对方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却竭力压低了,一边提着下摆,满头大汗。“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陈素皱着眉头。他没有问对方的身份,因为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刚刚见过这些人。
“约莫半个时辰前来的,他们自称是驸马的亲人,说要见公主!”说话的人叫冯宽,这几年一直给公主家令李农打副手,眼下李农被那群人缠得走不开身,公主又不在府里,冯宽只能先在路上候着,等驸马回来决定,免得两帮人马相遇之后又生出什么事来。“驸马,这要怎么处理才好,要将他们迎入府里吗?”
对方打着陈素的名号,李农和冯宽等人不好贸然把人赶走,在没有得到陈素的确认之前,更不好将人请进府里,否则若是出了问题,谁也担当不起。
冯宽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把陈素等了回来,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陈素:“公主呢?”
冯宽:“公主一大早就出门了,说去长安那边小住,过几日就回来。”
长安兴许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