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  第118页

罢。”

他的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做什么决断?

蔡松离开之后,独自一人的刘楠开始思考。

以前他总是不肯面对现实,总认为自己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在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但是一直到受伤之后,他才发现,就算他一直自诩没有依靠任何关系,但实际上离开了刘远,他什么都不是,在军中他虽然也是从底层奋斗起,虽然也是凭借军功晋升,但军中立功比他多,或者与他一样多,晋升却没有他快的人比比皆是,如果没有刘远这位父亲的存在,许众芳更加不可能亲自将他带在身边加以□□。

他是刘远的长子,现在则是皇帝的长子,这个身份不可改变。

在被立为太子之后,刘楠开始试着去思考自己以后的道路。

当太子和当许王是不一样的,刘楠之前曾经监国一段时间,也慢慢地能够接触到一些政务,开始试着用一个上位者而非普通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刘远是他和刘桢等人的父亲,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皇帝,在刘远有限的教导刘楠的时间里,刘楠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就算刘远再疼爱刘桢,他也会从大局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而不是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试想一下,如果匈奴坚持不肯去掉娶公主的条件,而且公主和亲能够为中原换来哪怕是三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刘远会做这个交易吗?

刘楠几乎冷酷地将自己放在刘远的位置上,然后悲哀地发现,答案是肯定的。

当然最后不一定是刘桢出嫁,也有可能是刘婉,又或者刘妆,她们同样是嫡出的公主,冒顿单于应该也不会太过坚持,但是不管刘楠与刘婉刘妆的感情如何生疏,他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远嫁匈奴,在异国他乡无助凄凉地死去。

如果等到咸阳那边有回音,不管刘远如何回复,刘楠觉得那个回复应该都不是自己乐意看见的。

那一夜,他对着摇曳的烛光思索了良久,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传来侍从。

“你去冒顿单于那里,代我传话,就说我想单独与他会见一面。”

――――――

等到刘远收到消息,说刘楠那边单方面答应了匈奴提出的赔款献物的条件时,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原先的三十万金降低到二十万金,十万匹丝绸,三十万石粮食不变,刘楠用这两个条件,来换取己方不必将公主和亲。

据说冒顿单于并不太乐意。

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刘远反正是快要气死了,他将刘楠派出去,本是为了他的身份能够让匈奴人认可,也可锻炼他的能力,却万万没想到他回如此大胆,竟然擅自瞒着咸阳这边跟对方谈判。

单是刘楠答应的这些条件,刘远就已经想吐血了,别说二十万金,现在国库全部的库存加起来也不到十万金,就算去把当年那些诸侯王的家给抄没了,估计能搜刮的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万金,国家现状之窘迫可想而知,二十万金,这是刘远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刘远跟匈奴谈判,只是为了能争取个几年的时间,好充分筹备战争,否则这二十万金送出去,几年后国家还有没有可战之力且不说,只怕以后的史书上,他必要背上一个奴颜媚骨乞和于匈奴的名声,这是刘远万万不能忍受的!

一怒之下,刘远将安正重新派了出去,又连着下了三道命令,将刘楠召了回来。

至于匈奴那边,刘远让安正提出,希望以五万金,十万匹丝绸,二十万石粮食,公主下嫁的条件,与匈奴签订十年互不犯边的和约,并言道,这八万金已是国家所能拿出来的上限,再多也没有了,如果你们匈奴那边还不接受,那么大乾这边也只好继续奉陪到底,直到两败俱伤为止。

也不知道匈奴那边是如何商量的,三日之后,匈奴人便有了回复:五万金太少,当在打发叫花子吗?起码八万金!也不会有什么十年和约了,至多三年,三年之后,约定是否有效,还要看冒顿单于的心情。

堂堂公主下嫁,却只能换来三年的和平,此话传回咸阳,人人义愤填膺,更不必说刘远在听到蔡松回来汇报时的脸色了。

与匈奴人的答复一道回来的,还有冒顿单于的调笑般的话:似你们太子殿下这般爱护姊妹,宁肯用珍贵的粮食和财物来换,也不肯让她们嫁过来,要是换了在匈奴,此等心慈手软之辈,早就被人杀了,哪里还能当什么太子?我劝你们陛下,还是趁早换个太子为妙,免得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到头还还要被败没了。

刘楠比蔡松早回来了两天,蔡松在作汇报的时候,刘楠便站在旁边听着。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蔡松当然不敢转达,但跟着蔡松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匈奴的使者,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嚣张,时不时瞥向刘楠,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刘远听罢也没有什么反应,面色如常地让人将使者带下去休息,又遣退了蔡松等人,这才对着刘楠冷笑道:“你都听清了?”

这点侮辱在刘远看来或许很难忍,但他不是没有忍过,当年项羽再三逼迫,他也同样忍了下来,现在的冒顿单于,也不过是又一个项羽。

只不过他比项羽更难对付,刘远知道,这也许是他毕生所碰见的,最强大的对手了。

听见刘远的话,刘楠垂首:“孩儿都听清了。”

刘远一拍书案:“那为何还自作主张,惹人笑柄!”

刘楠:“钱财粮食没了,还可以再赚,但人要是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匈奴人意在折辱我们,并非真心想要求娶公主,请阿父三思!”

刘远冷冷道:“如果用一个人就可以换得国家三年太平,百姓三年无恙,我宁可这么做。”

刘楠重重叩首:“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阿父的亲生女儿,我的亲妹妹!”

刘远再一次觉得儿子在政治观点上的幼稚,一个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人,何以会如此心慈手软?正如匈奴人所说,一个这样的太子,将来能够成为国家的君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生存吗?

他觉得很失望。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阿桢去和亲。”

刘楠道:“阿父误会了,阿婉她们同样是我的妹妹,男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亦是死得其所,女子何辜,一旦嫁到匈奴,以匈奴人对中原人的仇视,她们只会被匈奴人□□而死!”

刘远:“伯勇,你可知道当初宋文君为何给你起这个字号?”

刘楠静默片刻:“丞相希望我人如其字,勇猛善战。”

刘远摇摇头:“知耻近乎勇,勇乃智,而非鲁莽,忍耐,识时务,同样也是勇的表现。这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你现在已经有所感悟,但是我发现你并没有。”

刘楠抿着唇,不发一言。

他很明白,父子二人的分歧,在于两人在看待问题上的根本性差异,除非一方妥协,否则不可调和。

但刘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刘楠希望能够努力一下,说服刘远:“阿父……”

刘远:“下去罢。”

这是拒绝沟通的表现。

刘楠无可奈何,只得深深一揖,这才起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刘远叹了口气,面露疲惫之色。

――――――

“我没能劝说阿父改变主意,只怕他真要以公主来和亲了。”

太子东宫之内,刘楠对刘桢苦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阿父会让谁去和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亲口说,不会让你去。”

刘桢默然良久。

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一丁点的发言权。

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阿兄,阿父既然不喜欢你说这些话,以后你就不要说了。”

刘楠:“那你让我说什么,如果连这些都不能说,我还是我吗?你知道,我与阿父不同,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像他那样……”

这是一场只有兄妹二人的谈话,别无旁人在场,饶是如此,刘楠仍觉得有许多话说不出口。

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居所就跟着从宫外迁回了咸阳宫,一进一出都有无数宫人簇拥,与在许王府的自由截然不同,刘楠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却无可奈何。

宫闱之中,隔墙有耳,说话还是得处处小心才好。

像陈素,郭质,赵廉这些平日里交情还不错的朋友,也不可能再时时出入太子东宫,徒惹非议。

处在刘远的立场上,刘桢没有任何谴责的余地,身为一个皇帝,就需要站在同样的角度上看问题,牺牲一个女儿能够换来哪怕是一个月的和平,估计刘远都会愿意尝试,更何况是三年。

而且匈奴人那边提出要让刘桢去和亲,刘远甚至还直接准备换人。

可能是刘婉,也可能是刘妆,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刘妆正好也到了宜婚之龄,而且没有婚约在身。

但刘桢根本不敢想象张氏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人心都是自私的,如果可以不去,她当然不愿意去。

那张氏肯定也会想,凭什么就应该让我女儿替代你去呢?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默然不语。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好像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乾朝现在根本无力与匈奴再战,不管如何挣扎,他们最终也只能答应对方的条件。

如果刘桢不会被送去和亲,那么肯定也会有一位公主需要承担起这个重任。

但所有人,包括刘楠和刘桢在内都没有料想到的是,就在两天之后的深夜,宫中发生了一桩大事。

美人虞氏悬梁自尽。

同时在她的床榻之下,被发现了数具贴着生辰八字的绢制偶像。

这种巫蛊式的诅咒之法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立时便闹到刘远跟前。

半夜从某个侍妾身边醒来的刘远一看到那几片写着生辰八字的绢布,脸色马上就变了。

因为那上面正是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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