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二十多号人马从岔路口那边转过,迎面奔来,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看到孟孺人的车驾,便都停了下来。孟孺人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的欣喜。
当头一个穿浅灰色圆领缺胯袍,簪着玉簪的年轻男人沉着脸,放马儿慢慢踱过去,握着鞭子冷声道:“不是早就让你出门了的么?怎么还在这里?”
孟孺人笑着低声和他说了几句,又指指牡丹和雪娘,周围好几个人都朝牡丹和雪娘站立的地方看过来。牡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将身子侧过去,背开了脸。只有雪娘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来人看,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牡丹与雪娘一眼,见是个娇憨的小姑娘和个背过身子去的害羞女子,也就不在意地回了头,招手叫那矮胖汉子过去吩咐了几句。
那矮胖汉子走过来对着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正色道:“我家殿下向二位小娘子赔礼,孺人不懂事,请二位看在他的面子上莫要和她计较。”又望着雪娘道:“小娘子回去后,请记得和黄将军说,宁王殿下向他问好。”
牡丹不好再背对着矮胖汉子,只好侧回头脸,还了一礼。雪娘觉得有面子了,所有的委屈不高兴都一扫而光,甜美地笑道:“不碍事,我回去后一定向家父转达。”
那边孟孺人揪着帕子娇笑着对宁王道:“殿下,妾身看那位姓何的女子好生面善呢,您看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啊?”
宁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回过头,再度朝牡丹看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月下踏歌
柳树下的年轻女子穿着浅嫩的黄色胡服,梳着妩媚的堕马髻,头上只插了两三样款式简洁的首饰,身姿窈窕挺拔,眉目如画。正浅浅淡淡地笑着行礼说话,看上去端庄大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洒脱,光看着就已经很养眼。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但对于宁王来说,美丽的女子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之物,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故而宁王只是多看了几眼就把眼睛撇开了,淡淡地道:“没看出来哪里面善。”
孟孺人却没错过他的眼神在牡丹身上多停留的那一下,又试探道:“殿下您看她站立的姿势,实在是像极了谁。”这话水分重的很,无非就是想引着宁王多看两眼而已。
宁王果然又看了牡丹两眼,虽然最终不置可否地拨转了马头,脸上却也没露出厌烦的样子来。
只要愿意多看两眼,就说明有戏,男人果然就没一个不好色的。孟孺人见好就收,一边腹诽,一边假意道:“看来是妾身看错了,果然是今日第一次见到。不过这位何妹妹果真是难得呢,不光是人生得美丽温柔,还挺大方懂礼的,比黄将军家里那个咋咋呼呼,目中无人的粗鲁丫头懂事多了。”
听她又提起雪娘来,宁王忍不住皱起眉头冷声道:“你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多替王妃诵经祈福,远胜过你出来招惹是非!今日招惹黄将军,明日你是不是还要去招惹绿尚书啊?”说完打马就走。
孟孺人晓得他这是生了大气,却也不曾吓得花容失色,淡定地回头低声吩咐那丽娘道:“去问问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务必要问清楚问仔细了。”
丽娘点点头,下车谎称自己有东西掉在了庄子上,要回去拿,让一位侍卫跟着她倒回去,自去庄子上打听牡丹的身份情形不提。孟孺人则命车夫赶紧打马去追宁王,她是务必要和宁王一起进府的,不然以后没好活路了。
孟孺人歪在靠枕上,看着坐在车前那两位看似恭敬,实则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两位嬷嬷,渐渐陷入沉思中。
七夕,宁王不肯在府里过,只怕睹物思人,故而来了这庄子上避暑。她呢,千方百计跟着他来了这里,却没收到想收到的效果,小心翼翼地跟着住了这几天后,一不小心就触怒了他,一大清早就被遣送回去,就连身边的嬷嬷都瞧不起她。如此回府,叫她怎么有脸?皇天在上,刚好遇到黄家这咋咋呼呼的女孩子,让她找到一个出气筒,也找到一个有可以名正言顺地等待宁王一同归去的理由。老天有眼,让她遇到了这样美丽的人儿。
这何姓女子,虽说和那黄将军的女儿厮混在一处,但待人接物那圆滑娴熟样,绝对不是养在闺中的娇娇女,也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倨傲娘子们,而应该是经常在外做事和人打交道的。而且在京中有头脸的人家中,她就没听说过有这样出众的人。所以她推论,这何姓女子的出身一定不高,但也不会太低。既是这样的出身,人也不笨,正好进得王府,也不配做她的对手,却可以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先前听说是许了人家,还让她特别失望了一回,可适才看宁王那样子,虽然没表态,却是看了又看,分明是入了他的眼。只要能入眼,就什么都好说。许了人家不要紧,只要还没出嫁,更何况,亲王们夺人妻妾的还少么?只要他喜欢……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会觉得自己贤惠的。
要知道,自从秦妃死了以后,宁王先是病了一场,接着又一直郁郁寡欢,皇后娘娘可是替宁王担忧得很呢,已经几次三番赐人入府了。可是那些人,谁的容貌也比不上这何姓女子的,最关键是,那些人的言谈举止都是一个味儿,从小就在宫中长大的宁王只怕是腻都腻死了,哪里还能提得起兴趣来?孟孺人轻轻翘起了唇角,死人怎么斗得过活人?
且不说孟孺人那里如何算计,这边牡丹和雪娘与那矮胖汉子辞别后,翻身上马,慢吞吞地往芳园而去。雪娘得了宁王使人专程过来赔礼的体面,便把刚才的委屈不平全都抛之脑后,兴奋地道:“何姐姐,外面的传言果然是真的,宁王真的很讲道理呢,只是他家里的这个女人太讨厌了。他真的应该好好管管才是。”
封大娘笑道:“娘子和宗室贵胄讲这个?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这些亲王们手下的人何止千百,府中的女人又何止几十?他们要操的是国家大事,哪里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就是瑕不掩瑜,这只是咱们今日遇上了,其他府里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雪娘侧头想了想,道:“那就算是这样吧。”
牡丹一笑,不是就算是这样,而是规则就是如此。那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只是需要用的时候才会被提出来说,大多数的时候,贵人们就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特权的。又或者说,在平常人看来是很严重的大事,在上位者眼里看来,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
比如说今日这事儿,孟孺人假如果然做得过分了,将雪娘打上一顿,黄将军不满意,去理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宁王舍弃了他不爱的女人给黄将军出气,但黄将军能得到什么?宁王却可以搏得一个好名声。可是孟孺人也没打人啊,就是刁难了一下,那么一切冲突就都还在合理范围内。
雪娘并没有仔细去想这些事,说过就抛之脑后,又笑道:“宁王长得真俊秀,难怪得我曾听人说过,这京中的年轻亲王们,就属他长得最俊,最肖圣上。”
牡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从前她很想知道这与李家有着极深渊源的宁王长成什么样,现在看到了也没觉得有多震撼。高鼻子双眼皮儿,两条眉毛一张嘴,人该有的他都有,要说多了什么,就是长期上位者那种普通人装不出来的威仪罢了。相比较宁王的长相,她更关心宁王最后能不能成事,李家能不能一飞冲天。
雪娘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东张西望着:“何姐姐,那次你生病,那蒋家人给你送肩舆好像就是在这附近,我记得他们家就在这里有个庄子是不是?”
牡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口答道:“是。”
雪娘笑得眼睛都弯成小月亮:“在哪里呀?你指给我看看。我就奇怪,那样的人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的?我那日回去后和平日相熟的姐妹们讲起来,她们都好奇得很。”
古代也有追星族,牡丹用马鞭遥指前方:“我没去过,不过应该是那里,看到没有,有许多大树围着的,外面是一大片稻田的。”
雪娘伸长脖子看过去,但见一大片金黄色的稻子正随风起伏,远处一片绿荫环抱中,隐隐露出几点灰白色来,一条约有丈余的路泛着白光从那里蜿蜒出来,穿过起伏的稻田一直连接到大路上。风光可真好,她微微有些愣神,轻声道:“这里离你的庄子有多远呢?”
牡丹道:“不算远,具体没算过,你要想知道,现在就可以自己算算。”
雪娘“哦”了一声,不再追问,皱着眉头默默计算。
牡丹领着雪娘等人绕过已经初具规模的河道池塘假山,直接进了屋子,将雪娘带去的下人安置妥当,又把雪娘安排在了自己旁边的厢房里。将送水给雪娘梳洗,做吃食等琐事交给了封大娘和阿桃负责,她自己脸也不洗就急匆匆地将那几篮子牡丹种子分类用温水浸泡起来,然后戴个斗笠,招呼上几个在芳园做活,平时看着还老实可靠的庄户女人一起去了苗圃园子整畦。
众人一边按牡丹的吩咐将那早就准备好的,腐熟了又用石灰拌过的农家肥施入地中,深翻整平,作出小高畦,一边和牡丹开玩笑:“何娘子,这里臭烘烘的,小心将您熏臭晒黑就不美啦,这施肥整畦的事儿交给我们来做就好啦,您只管去歇着,稍后再过来看,一样让您满意的。”
牡丹只是笑,扶着斗笠站在树荫下看她们忙活,顺便和她们拉拉家常套套交情:“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我来的路上,看着稻子似乎是要熟了?”
一位叫正娘的年轻小媳妇笑道:“您只顾着看景色,却没看人在田里忙,分明是已经在收割了呢。若非是您家的工钱高,我们也只怕要全都去收割的。”
牡丹道:“我日后总要经常雇人来帮忙的,只要活做得好,工钱可以再高。做得熟了,便要签长约的。”她早就想好了,买来的家仆干农活不行,很多时候还是要找本地的庄户,有他们跟着一起忙,就相当于在本地多了一层人情关系。
众人对视一眼,嘻嘻的笑起来:“只要您给的工钱高,就是让我们在地里给您堆朵花儿出来也行啊。”
牡丹也笑:“我不要你们给我堆花,就帮我种花就行。”
说话间,雪娘换了身清爽的淡蓝色纱襦配青碧色罗裙出来,笑嘻嘻地拥住牡丹的肩头,望着那几个妇人道:“我听说你们晚上会在月下踏歌,是真的吗?”
又是那正娘笑道:“当然是真的,似这等好天气,割完了稻子,就在地里吃了晚饭,总要在月下踏歌至月下中天。这附近庄子里的人都会出来看热闹,小娘子莫非也想去玩么?”
雪娘欢喜地道:“我原来住的地方,只是春天里会踏歌。”
正娘道:“这几年年成好,只要想踏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