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踪影的二皇子颂沅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头来。远远望着另一侧甲板上躺着咳嗽的大皇子,叹了一声。
小小的孩子,却像个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声。
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可惜大皇子还活着而叹,抑或是因为大皇子死里逃生艰难不易感慨而叹。
纪桐樱已然按捺下去的火气。“蹭”地便冒了上来,呼呼烧得旺盛。
众人不备之际,她已提着裙子奔到了二皇子颂沅跟前,猛地一把拽住颂沅的衣襟,双手齐用,将人给提了起来。
颂沅踢着脚哭了起来,嚷着:“皇姐你做什么?”
满船皆惊,护卫屏息而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跟着纪桐樱的嬷嬷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不慎刺激到了素日里脾气就不大好的公主殿下,谁也说不准公主殿下会不会立刻就将二皇子给丢进河里去。
二皇子身侧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翻出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旦落了水,事情就复杂了。
已有一个差点溺毙,再来一个,还是被皇姐亲手给丢下河去的,宫里头还不得闹翻了天,皇贵妃哪里还能讨得着好?
如此一来,他们这群跟随在后头的扈从,亦是树倒猢狲散,却无处可逃,只能硬生生被牵连。
嬷嬷心头慌张,小心翼翼看向谢姝宁,用眼神示意她劝一劝纪桐樱。
人人都知道她们关系好,她的话,纪桐樱十句里头至少有九句是愿意听的。
谢姝宁却没看她。
她在紧紧盯着纪桐樱的手看。
那样看似纤细柔弱的一双手,却有着这般大的力气,竟能将二皇子直接攥着衣襟从地上给拎了起来,委实不简单。
“公主,仔细手疼。”场面僵了片刻,谢姝宁站在距离纪桐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说道。
边上有人听见,皆用怪异的眼神猛地看向谢姝宁,似不敢置信,这种时候她不劝公主放人,竟说什么仔细手疼的鬼话。
然而当所有人都觉得谢姝宁这是准备成心看皇家笑话的时候,纪桐樱深吸了一口气后,竟慢慢地将二皇子颂沅给放了下来。
她揉了揉手腕,又伸出一手钳住了颂沅的肩头,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满脸长姐慈爱地笑道:“我虽不学无术,可宫规倒还会背。二弟年纪还小,怕是总记不全。”
话毕,她径直朝着二皇子颂沅身后不远处老老实实站着的人群里扫了一眼,正色说道,“今次随二皇子上船的人。都是谁?”
谁也不知她要做什么,突然之间并无人应声。
纪桐樱挑眉,按着二皇子颂沅肩头的手便用力了些。
另一侧大皇子已渐渐止住了咳嗽声,被谢姝宁留在那边的图兰匆匆来报喜。御医说是已无大碍。
谢姝宁遂悄然走近了纪桐樱,轻轻禀了这事,另提醒了句船已朝岸边驶去。
纪桐樱感激地看她一眼,扭过头去面色便冷峻起来。
经过当年淑太妃的事,未曾一路参与的纪桐樱,也长进了许多,行事并非过去那般鲁莽。
气恨归气恨,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谢姝宁也明白这一点。才会特地说了句仔细手疼,用以点醒她,有些事不消她亲自动手,而此刻也不是动二皇子颂沅的最好时机。
伺候二皇子颂沅的那些随从,则不如主子幸运。
即便迟疑。即便不战战兢兢,但公主殿下已点了名问起随二皇子上船的人,他们便躲不了太久。
能被带上船的,都是各家贴身随侍的下人,只要愿意不嫌麻烦,一个个辨别排除,也能分得清楚。何况如今船行在水中央。要想跑,唯有跳湖一条路……但那样,也无异于站出来叫人发现。
逐渐的,纪桐樱跟谢姝宁眼前,多了两个人。
纪桐樱笑得仪态万千,叫人瞧不出端倪。猜不透她准备做什么,“主子宫规记不得,你们几个想必是不会忘的。”
宫里头的人,自幼便能将宫规倒背如流,断不会有人忘掉。
纪桐樱又道:“那你们告诉我。那三十六条宫规里,哪一条教了你们挑唆主上私自出宫?又是哪一条教了你们可置主上于危险之地而不顾?”她说着,猛地话锋一转,冲自己身边随侍的嬷嬷问道,“该如何惩戒?”
嬷嬷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几罪相加,可仗毙……”
纪桐樱颔首微笑,“如今身在船上,仗毙倒是不易。来人,将这群不知护主的奴才通通丢下湖溺毙喂鱼!”
“公主殿下,这……”嬷嬷吓得一激灵,慌忙要阻。
打狗还要看主人,如今二皇子颂沅,也不是轻易就能胡乱惹上的麻烦。
纪桐樱没应她,只低头看颂沅,眉峰微扬。
颂沅吓得不敢再哭。
这样的纪桐樱,即便是谢姝宁,也还是头一回见。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只会发脾气暗自苦恼痛哭的公主,而今,却已能这样雷厉风行地下了决断,笑看众人。
谢姝宁心头一松,又紧缩。
见到了这样的纪桐樱,她既怅然又欣慰。
船渐渐离岸近了,广阔的湖面上闷闷地响起几声呜咽,伴随着高高激荡起的水花,像是大鱼戏水,转瞬没了踪迹。
二皇子颂沅被纪桐樱派人牢牢看着,待下了船,直接送回皇城去。
大皇子醒过片刻,换了干净衣裳又在纪桐樱的看护下沉沉睡去,暂且不曾问话。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也是当即便散了,可临行之际,却是个个提心吊胆。
虽然人人都瞧见了二皇子,也看到纪桐樱发落了他的人,但是这件事还未最终下定论,难保最后会以怎样的局面收拾妥当。
他们这群人,只要事情一日未定,就一刻不得放松。
第250章 折腾
谢家一行人,却是一个也没担心到自个儿身上。
谢翊在担心着大皇子的身子情况,谢姝宁担忧着纪桐樱跟皇贵妃在宫里所要面临的局面,至于舒砚——则叼着细细的一截青柳,嘟囔着,“难怪爹爹说西越的姑娘也挺有趣的……”
他娘总叨念着让他寻个西越姑娘回去当媳妇,他倒没这个意向。
毕竟自小生活的地方都不同,平日里的习惯定然也是不一样的。真娶回家做了媳妇,谁知将来会不会成日里哭哭啼啼,闹个不停。他先前没来过西越,可却没少从那些个商旅嘴里听说过。
舒砚漫不经心地想着,想起离开敦煌时,他爹宋延昭拍着他的肩头告诉他的话,遇上喜欢的,就得好好争一把,只要人还没定亲没完婚,他都还有大把胜算。
他一开始只拿自家老爹这话当笑话听,谁不知道他爹私底下跟他从没个正形,说话也总是古里古怪的。
可方才在船上,他忽然对找个西越姑娘当媳妇的事,有了些兴趣。
他想了一路,等到马车驶进了石井胡同,在谢家门前停下后,他便忍不住候着谢姝宁下马车来,悄悄凑近了问她:“那位公主,同你很熟?”
谢姝宁微怔,不明所以,回答道:“幼时便认识,关系尚可。”
舒砚点点头,心里琢磨起来。
头一回来西越,他对宋氏跟皇贵妃白氏的事是一概不知,更枉论能知道谢姝宁跟纪桐樱自幼交好的事。
甚至于,他连肃方帝膝下一共有几位公主皇子都不知,对自己救活了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大皇子一事,也是毫不知情。
漠北诸国,各个皇室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的,皇子公主都并不十分值钱……
真比较起来,身为敦煌城主独子的他。在那些个刀客盗贼眼中,可比所谓的皇子叫人眼馋的多。
——活像块肥肉。
回回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来,舒砚便会不由得打个寒颤。
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又作呕。
他皱皱眉,继续往谢姝宁身边靠,“阿蛮,她定亲了没有?”
话刚说完,还没等他从谢姝宁嘴里听到答案,忽然有股大力硬生生将他给推开了。
一时不备,他脚下没站稳,被推了个踉跄。
他扶着腰站稳,抬起头来正要感慨自家表妹的力气何时变得这般大了,而且好端端的突然推他做什么。谁知一眼就看到图兰用护小鸡的姿态紧紧站在谢姝宁身侧,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你推的我?”舒砚诧异。
图兰面上神色极为严肃,嘴里发出的声音却轻轻的,“少城主,您不能靠小姐太近。”
舒砚奇道:“为何?”
图兰用一副就知道你出门前没认真看书的神色飞快扫了他一眼:“这里是西越。要入乡随俗啊少城主……”
“……”
舒砚侧目四顾,发现边上的人果然都有些神色古怪,尴尬地咳了两声,“多谢多谢。”
“哈哈哈哈哈——”谢翊在边上已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见他捧腹大笑,谢姝宁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一群人就这么笑着往里头走。
过了会,好容易将源源不断的笑意给忍了下去。谢姝宁才正色唤了舒砚道:“表哥,长公主驸马的位置,皇上心里,八成是早就已经有了定夺的。”
言下之意,即便如今纪桐樱还没定亲,但人选。肃方帝心中,一定早有了。
舒砚闻言,摸摸下巴,“也就是说,还未定亲呢。”
谢姝宁方才还没觉察出不对劲来。只当舒砚是好奇所以才特地来问自己,结果这会再听这话,两厢结合了一琢磨,不由微惊,忙追问起来:“表哥,不论公主殿下定亲未定亲,这事同我们可没有关系。那是天家的事,我们只有听着看着的份。”
“公主难道便不是人?”舒砚挑眉。
谢姝宁语塞,“舅舅平日里都教了你什么……”
舒砚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轻易不要同人动手,若动了手就必要赢,若实在赢不了,跑了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