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第-1页

仁跺跺脚将鞋履上沾着的雪水抖落,一边伸手将门推开了去。不大的厨房里密密实实摆了一堆的瓜果蔬菜、牛羊肉,角落里的大缸里还养了几条鱼。

大冬天的,新鲜的瓜果蔬菜寻常难得,但手头不缺银子还怕吃不到鲜的?多的是法子。

这次来别院,汪仁特地让人备了一车的东西送来,全等着他大展身手。

他做饭规矩大,不许旁人在边上碍手碍脚,厨房里除了个烧火的,其余的一概不准入内。走到水缸边上,汪仁探头往里扫了一眼,见鱼虽然游得慢,但终归还在动弹就也没做声,只扭头又往堆在那的菜走去。

刚扒拉了两棵蕹菜,外头就响起了小五的声音:“您怎么起得这般早?”

“是你起晚了。”汪仁弯腰挑着菜,头也不抬地堵了回去。

小五一噎,仰头看看檐角外的天空,一侧灰蒙蒙一侧才泛白尚未亮透,这分明才刚亮呢!

但当着汪仁的面,小五到底是不敢申辩,只速速捋高了袖子往厨房里一头扎进去,搬了小杌子坐在了灶前,将火先升起来。

青烟冒出的工夫,汪仁也将菜选定了,直起腰来打量两眼冰凉凉的水愣是没能狠下心去洗,遂扭头望向小五:“去,把菜洗了。”

“……”小五欲哭,“小的这火还没升完呢……”

汪仁不咸不淡地看一眼灶台,“先洗了再升。”

小五磨磨蹭蹭站起来,将菜接了往外去,一面走一面小声腹诽着,明知人手不够,却偏偏不肯让人进厨房,真是作孽啊……

然则等到一盆子菜洗完,小五已冻得瑟瑟发抖,连腹诽都没力气了。

天原就冷得厉害,住在东城那么个人气旺盛的地方还直叫人冷得哆嗦,汪仁却领着宋氏偷偷来了泗水边上小住。外头的一江风月倒是瞧着美不胜收,雪景怡人了,这人可是要被冻傻了。

小五苦哈哈钻回厨房里,这次不用汪仁吭声直接就往灶前扑了过去,权当烤火了。

他蹲坐在那。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火灶里去。

汪仁提着把刀瞅见,就轻笑了两声,又打发小五去杀鱼。

小五闻言,脸一垮,就差真哭了:“哪有一大早就吃鱼的……”何况您这不是从来也不吃鱼的吗?!但后半句小五没敢说,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太太爱吃。”汪仁言简意赅地丢下四个字,转身往水缸边走去。()背对着小五云淡风轻地吩咐道。“就要那条最肥的。”

小五心里泪珠子啪嗒掉,用大义赴死的姿态捉了鱼往外去,觉得自个儿比这鱼还苦。

太太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怎么就瞧中了印公呢……

可转念一想,印公对着太太的时候,却又比对谁都和善,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小五百思不得其解。众人亦是如此。

唯有汪仁甘之如饴,伺候宋氏穿衣吃饭享乐。是他最高兴的事。

趁着宋氏睡觉的工夫做完了早饭,汪仁也并不喊她起来,只让小五烧了水去耳房里沐浴了一番重新换了衣裳,这才慢吞吞往内室里走去。到了床畔将鞋子一脱翻身上去。隔着被子抱住宋氏,嘀咕起来:“再不起来可就日上三竿了。”

“什么?什么?”宋氏睡得迷迷糊糊,闻言一把跳了起来。额头正正磕在了他下巴上。

二人一齐低下头,呼起痛来。

这一撞可撞得不轻。宋氏登时睡意全消,倒也顾不得揉自己的额,只急急去看汪仁的下巴,懊恼道:“瞧我这没轻没重的,等会青了可怎么好。”

汪仁任她贴着自己的下巴看,嘴里淡然道:“左右没外人瞧见,不损英姿。”

“……”宋氏笑了起来,伸手握拳轻捶了下他肩头,“得了,也就你纵着我,过会小五跟玉紫看见了,还当我平日里对你非打即骂呢。”

汪仁腆着脸道:“那也行,非打即骂我也乐意。”

宋氏素来说不过他,见他这没脸没皮的样是半点法子也无,只得推他起身去给自己取衣裳来。

听见衣裳两字,汪仁心头一热,下意识朝她身上望去。

宋氏羞恼,催促起来:“倒是快去呀!”

汪仁就“是是是”地应着,一步三回头地去取干净衣裳来。

等到穿戴妥当洗漱过后,二人移步往外间去。玉紫早将饭菜摆好,连润口的茶都已斟得。

汪仁就满意地看了一眼玉紫,将人打发了出去,只自己举筷给宋氏夹菜,一面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味道如何?”

“比早前那位刘大厨的手艺更好。”宋氏对他从不吝夸赞。

汪仁就眉开眼笑地得意起来,他的手艺就是跟刘大厨学的,这说明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焉能不痛快。

用过了饭,雪已渐止,只余下些许零星雪片。夫妻二人就命人搬了胡榻安置在了院子里的梅树下。

腊梅开得正好,风一吹便是香风阵阵。

胡榻边上摆了只红泥小暖炉,热气暖融融地往上升腾着。玉紫抱着壶女儿红过来,将酒热了,不一会便有酒香四溢。隆冬时节,呷上几口小酒,暖身暖心,就着香雪白梅,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汪仁将自己裹得严实,连带着宋氏也不放松,将人裹得只见衣裳不见人。

宋氏啼笑皆非,说大不了呆在屋子里就是了。

汪仁却道不成。

和她一起梅下赏雪饮酒,乃是梦中一景。而今有了机会,他怎甘心呆在屋子里不动。若不然,先前燕淮跟谢姝宁家的那丫头闹着要一块来时,他也不会黑着脸斥了一顿胡闹,不准她跟来。

离开了两日,也不知阿丑那丫头,气成什么样了。

想着外孙女鼓着脸哇哇大哭的模样,汪仁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氏见他笑,不由狐疑起来:“怎么了?”

“想起阿丑了。”汪仁往榻上坐下,拣了扇子给红泥暖炉扇了扇风,“阿蛮家的小子琮哥儿跟翊儿家的小子都安安静静的寻常连话也不吭,偏出了个阿丑跟皮猴子似的,也不知随了哪个。”他说着话,嘴边的笑意却没淡下去过。

宋氏竖耳听着。突然汗颜起来,轻咳了两声,窘然道:“我小时便是阿丑那性子……”

汪仁诧异地看向她。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说都忘了,阿蛮三四岁的时候,也淘得很。后来进了京,突然间便像是长大了。说话行事都老成了许多。再没撒娇胡闹的时候。”

当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便是她都被折腾得改了性子,阿蛮小小年岁更是飞速长大。后来便越来越沉稳。

故而此刻若非宋氏提起,汪仁是决计没有料到的。

他失笑:“阿蛮竟还有闹腾的时候,可见阿丑是随了她了。”

宋氏也笑,二人轻声说笑着。并不提早年发生过的事。难过的怅然的悲痛的,不论昔年曾用何种心绪面对过。那些往事终究都随岁月一道湮没了。

汪仁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拂云鬓,芙蓉面,颊边笑意温柔动人。

他只这般看着,便觉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这时,温好了的女儿红发出“咕嘟”一声轻响,廊下不远处架子上的鹦哥被惊醒。瞪着浑圆如黑豆一般的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去。却又被脚踝上挂着的银链子给拽了回来,只得无奈地蹲回原处,扯着嗓子鸣了两声。

汪仁听见就抬眼遥遥看了看,眼睛里漫开一阵笑意。

他搂着宋氏的腰,懒洋洋靠坐在那,轻声喃喃道:“你往后可就在我边上扎根了,哪也不能去。”

她若是只鸟,那他就得是缠在她脚上的那根链子。

从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他眼里,就只剩下她了。

浮云一梦,也有成真的时候。

宋氏弯腰看着那壶酒,眼角情不自禁地红了红,柔声应道:“好。”

这一年,汪仁三十七岁。

整整二十六年了……

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隔着衣裳,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上头的温柔。她轻轻颤了下,将身子向他怀里靠去,像是怕冷一般,蜷缩在他怀中。

从此俗世冷暖,皆不抵这一靠。

天地寂寂,却连夹着雪粒子的风都似乎是暖的。

此后每一年落雪时节,汪仁便会带着宋氏来一趟泗水别院。

不带仆役,只俩人携了包裹前来,像是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夫妻,过着尘世里最平凡的小日子。

一年复一年。

燕淮家的大姑娘阿丑也长大了,成亲了。

汪仁送她出门子前,神神秘秘送了一大箱的东西。众人皆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到了夫家,阿丑命人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却都是她幼年时玩过的小物件。

有她爹亲手做的木头人,也有她娘亲手做的布偶,还有汪仁给拣的奇石……

林林总总,不知何时就放满了一大箱子。

阿丑一一翻看着,泪珠子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入了秋,汪仁五十岁做大寿时,她领着新姑爷回来看他,非让新姑爷给他磕头。姑爷就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汪仁高兴得很,回头便同宋氏笑呵呵地道,阿丑挑男人的眼光随她,比阿蛮强。

年岁渐长后,他的性子也慢慢好了很多。

不爱发脾气了,也没过去那么挑剔了。

底下的人都欢喜得很,唯宋氏看着,却有些愁眉不展起来。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进了腊月,汪仁照旧吩咐人收拾东西,准备往泗水别院去。

一年年下来,早成了习惯。府里的人亦都驾轻就熟,一得了命令就速速准备了起来。

谁知临到出门的那一日,天上却落起了鹅毛大雪。房檐瓦舍上,长街角落里,皆铺满了白雪,很快便皑皑一片。道上都是积雪,一时半会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前往泗水别院的计划只得暂缓。

宋氏捧着手炉坐在热炕上陪他画画,低头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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