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可能,让吵得乌烟瘴气的朝廷在一夜之间失了声,没人再敢在圣上面前谈大战之事,对于圣上的决策,他们也暂时丧失了上奏的胆气。
这一次,这几年因族中子弟在朝为官,底气回来了不少的奉左相奉先承奉府,因其长子奉景司也参与到了谋杀君王与公侯大臣的事当中,是他用其父的人把硝药送进了左右两相办公的相衙,买通了相衙里面的两个人,奉家一门也被押入了天牢。
奉景司出事,在御林军前来捉拿奉家之人之前,他被入府的族中兄弟算帐,在奉家人的怒火冲天当中,其妻替夫挡刀死在了乱斗当中,她刚闭眼不久,奉景司大乱当中躲不过族中对他怒火滔天的兄弟子侄,下意识拿了眼前哭着帮他的儿子挡刀,在他被御林军拿下之前,他嫡妻嫡子皆亡,奉景司因此在大牢当中看到宣仲安,咒宣仲安和归德侯府宣氏一门不得好死,咒他的妻儿跟他妻儿的下场一样。
宣仲安先是没杀他,在刑部和大理寺审问过他后,他拿了刀,清楚地看着奉景司的眼,一刀捅进了奉景司的心口,断了他的命,这才在数日后,回了侯府。
他一回府,就与许双婉道:“就是有人咒我们不得好死,我也要让他们死在我之前。”
他垂眼看着她的肚子,道:“孩子没有,也罢。”
他又张开眼,“但你得活着。”
许双婉点点头,未与他争辩,也没有与他多说,仅道:“好。”
这夜,数日在皇宫和衙门之间来回奔波的宣仲安在府中起了高烧,他再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有力气下地立足。
短短半月之间,他鬓边已有了白发,大韦矜贵高雅的侯府公子身上凭添沧桑,宣宏道再见到与他颔首请安的长子,怔然半晌,不知所言。
归德侯府存活至今,算来当真是无丝毫侥幸。
宣相再上朝,其壮年白发惊遍了朝廷上下,有人因此更敬畏他,对他更是尊崇佩服,但也有那心底不服他、妒恨他,甚至想不清楚他为何不死的人在心里幸灾乐祸,嘴里也会酸溜溜地说几句宣相寿福不浅的话来。
下朝后,宝络在太极殿等到了他被召来的义兄,看着义兄鬓边的灰白,宝络半天都张不开嘴。
他沉默不语,宣仲安等了一会没等到话,先开了口,嘴边带着点笑,“你这也是吓着了?”
宝络没出声,顿了一下才道:“你说我们这是何苦?”
他们再如何力挽狂澜,也还是会被人不断地拉入无底悬崖,根本就没有歇停的一天。
宝络都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所谓盛景,到底有没有实现的一天,他们要是做不到呢?
就是做到了,又如何?他们就是拿命博来了那一天,后人一天几年就能把他们一世的努力化为灰烬,这,值得吗?
“在其位,谋其政。”宣仲安看他脸阴色沉沉的,眼圈青黑,但眼神锐利清明无比,宝络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这副冷肃无情的样子,真像一个帝王,“您就是不是圣上,我不是丞相,也未必能比如今好过。”
“可那至少,能活得痛快。”宝络淡淡道。
他用不着为了左右平衡,一个帝王,活得爱恨皆不由自己。
宣仲安笑了笑。
“值得吗?”宝络又问。
“值得。”宣仲安也知道宝络累了,宝络的处境比他更难,也比他更痛苦,因他的志向本来就不在皇宫天下,但这个皇宫和天下,大韦,比需要他更需要宝络,他嘴角微翘,“至少,您能让您的儿子过得跟您不一样,您能让您的儿子继承的天下,跟您继承的天下不一样,您觉得这般,还不够值得吗?”
见他还笑得出,宝络眼睛都瞪大了,拍着桌子道:“你倒是想得开!”
“您嫂子前几天跟我说,在她那里,我只要能在她眼前好好活着就好,我比她更贪心点,那就是笑着活到最后才好,要是被气死或是被纠缠死,那才冤枉。”宣仲安眼底带着笑意,朝宝络微微一笑,“您想想,今天早上跪拜在您面前的百官无声,个个跟拔了舌头一样,您走了都没影了都不敢站起来,这种盛景,几朝能见?”
宝络嘲讽道:“老畜牲在位的时候,金殿当中多站几个带把的带刀侍卫,这群见风使舵的,也没几个敢吭声的。”
“您可没带几个带刀侍卫。”
宝络瞥了他一眼,再说话,口气好了点,“嫂子没事罢?”
“没事,孩子也保下来了。”
“难怪你笑得出。”宝络这几年内敛深沉了许多,但在宣相面前,还是保留着以前在其面前的那几分阴阳怪气,“朕看要是他们有点什么事,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就因为他们没出事,就跟您的小太子小公子和皇后没出事您也不会有什么事一样,我们这位子坐稳一天,就能让他们安心一天。”宣仲安见宝络又沉默了下来,他也顿了顿才道:“圣上,所谓为国为家,到底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家国天下。”
肖宝络闻言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走到了这步,他不是无路可退,而是他不能退。
这个天下,有他的心血在里头啊。
他自从应了要当皇帝那天,就像芸芸之中他的命数定了一样,就像如他所说的他要当一个像他肖宝络的皇帝一样,他迈开了那一步,就得走得底。
尤其在这几天里,他发现他的义兄就是突然没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他都要把这个天下撑下去。
这个天下是他的,是他的责任,是他的担当,他义兄已不再是他支撑的理由,宝络不知道他的义兄能不能知道他的这种感觉?
也许,他是知道的罢?这时,宝络皇看着他面前对他微笑的宣相,他想这个世上,应该不会有比他这位义兄更希望他强大的人了。
宝络此时对这几日里心中那些翻涌纷杂的感情也渐渐释怀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完成了他母亲生前对归德侯府的所托,以兄代父之责,带着他一路走过来,扶助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第154章
圣上主和, 朝廷已没有反对之声。
主张攻打的人也是为了图出一口气,这在民间, 也是深得百姓心思。但对于皇帝与宣仲安这些主和的人来说,建元以来, 大韦欣欣向荣,是因朝廷一直在硬挺着, 他们是想先让百姓兴旺起来,再徐徐图之, 振兴大韦,为此,他们一直在与旧党与守旧派斡旋,其中之艰难,岂是一言几语能道明的, 眼前百姓兴盛之际,要是这仗打到胡国去,胡国跷勇善战, 岂是那般好灭, 岂是三年五载就能了的事?这一打,说起来痛快是痛快了,但打仗要钱要粮要人,大韦这九来年精励图治的国运也会因长久的战事大损大伤。
这大仗打下去,归根到底,不过是百姓痛国家恨,仇者快罢了。
这次主张攻打的文臣比武将还要多几个,因文臣受到了底下的收买与煽动,等把叛国贼揪出来,这些人根本不再开口。
有些文臣虽说嘴里说是为国为君,也是怕着这顶头的天子。但敬畏起天子来,也只有他们生死受迫的那一刻。
无关生死时,他们颇为自命不凡,自认是朝廷栋梁,圣上还要靠着他们些,且心里也觉得如果圣上不是圣上,只是一介草芥的话,兴许还比不上他们的足智多谋,而存着这种心思的人在文武百官当中不多,但也不少,这些人,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现在查出来了,要杀光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但凡存有异心异见的人都要杀,这朝廷也留不下几个人来。
不过,宝络自一开始当皇帝,当过地方官与吏部尚书的他很是明白他的臣子们都是些什么人,以前也没少讥讽他们,嘲讽他们久了,见这些个人换过一波了还是那个鸟样,他都懒得笑话他们了。
这日上朝,他看着底下都哑巴了的臣子道:“知道你们还能活着不容易就好,朕以前是不得不忍你们,不过,爱卿们,九年了,宣相跟谢尚书他们这些年主持春闱,手上能当官的人没有上万,也有两三千,不瞒你们说,朕现在手上有的是人,就等着抄你们的家,灭你们的门,给他们腾坑挪地方!”
宝络说得杀气腾腾,话皆就是挥手叫内侍念旨,夺职降官罚禄。
圣上的剑还是落到了犯事的朝臣身上,以为他这次还是会忍着的臣子们在朝廷上痛哭流涕求饶不已,磕破头的人接连不断。
等这朝一散,即便是未被牵累之人,也是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圣上,这是,不打算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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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虽主和,但没打算放过胡国,大兵也将还在防线驻守,并且,圣上还下令还另调了十万的西南军过去替防,力图让胡国主动先率先向大韦求饶。
朝廷又换了一拔臣子上去,这次换的人是宣仲安历年来握在手中的能人才俊,他把这些人交到了宝络的手里,让他们帮着圣上处理这次与胡国谈判之事,他则只务半天公,下午必回侯府。
宝络知道义嫂肚中的孩儿保了下来,但看起来他义兄对此不是很放心,还差谴了人去药王谷请人,他看他义兄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心里也不敢小视,便睁只眼闭只眼,给了宣相半日闲。
皇后倒是想,这兄弟俩能在君臣近十后,还无丝毫芥蒂,可说跟宣相的不恋专权分不开,他有什么人什么事,都敢往宝络的手里放,就冲着这份心与信任,宝络都不可能辜负他。
也幸许,就是他的不离不弃,才有如今冷静坚韧、不疑不惧的宝络皇罢。
她与宝络也说起了此意,宝络闻言也是一愣,沉默了片刻后他道:“朕倒是没想这个。”
毕竟这么些来,他们兄弟俩就是如此相携相扶着走过来的,他义兄没有他,就不是大韦的宣相,他没有义兄,也就不是他想当的宝络皇。天下这般大,玉瑾八笑他们跟他也是交命的兄弟,但隔得远了,感情还在,但人远了鞭长莫及,只有他这个当成长兄的人,与他不离不弃。
他又道:“朕就怕嫂子出事。”
他跟皇后道:“就像朕累了倦了,你都陪着朕一样,侯府嫂子那,就是朕那义兄的归巢处,巢要是坏了破了,他又能活得了几天?他这命,也是朕嫂子帮着他收捡着,现在朕就希望她能活长点。”
“我去看看她罢。”皇后也是惊心不已。
“她在静养,咱们就不大张旗鼓地去了,再等等。”
是,她去了,只会让人费心神迎接她与她说话,这不是她去的好时候。
太医院的人已经去过了,说她心脉有点虚,气血不足,说白了,就是耗神耗的,齐留蕴想想现在侯府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也是在心里不断叹气。
皇宫事多,但她也有跟宣家这位义嫂讨主意的时候,但她从来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