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塔  第76页

这里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绝不会亏待她。”
  音楼忙说别,他这种气势,商量也像下令,她有胆儿反驳么?大义凛然替主子挡了祸,结果反过来受他胁迫,还不得悔不当初?她垂着嘴角道:“你别管了,等逢着机会还是我来同她说。”缄默下来,觑他一眼,犹豫再三才又开口,“我想托你一件事。”
  他点头,“你说,什么事?”
  她开始绞帕子,迟疑着,慢慢红了脸。起身踱开几步背对他,小声道:“宫里红花是禁药,等闲弄不着的。你挑个时候让曹春盎送些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担心怀身子么?女孩儿变成女人,心思真真是不一样了。她羞怯不敢看他,他心头倒弼弼急跳起来。以前在一块儿她是满嘴胡言,他听过只觉好笑,因为知道不可能发生,所以不当回事。现在已经走到这步,忽然如梦初醒似的。她和他有了牵扯,是切切实实的一种关系,再来谈受孕,便混杂了说不清的辛酸和甜蜜。
  他过去牵她的手,“我昨儿问了方济同,他说以往用的方子寒性大,不停药的话,很难叫女人怀上。”
  她愈发难堪了,支吾着:“那就好,我担心了一晚上。”
  他略顿了下道:“过会子还是让人送一包来,你我是不忧心的,怕只怕彤云。上回万岁爷临幸,想法子规避了么?”
  她们那时候在宫里两眼一抹黑,他人在南京,她们求告无门。事情出了就出了,就像彤云说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谁还敢让太医开避子汤么!她摇头说没有,“总觉得只一回,应该没大碍的。”
  “那咱们也只一回,你怎么又上赶着要红花?”他笑得有些暧昧,摩挲她的手背,一点点往上挪,挪到她肘弯那里去,“你们私底下是不是也谈论这个?两个臭皮匠凑在一块儿,彼此答疑解惑么?”
  音楼大感窘迫,这种事怎么好摆在嘴上说呢!何况都是头一次,比死还难受,谁也道不清里头缘故。她把他的手拂开,看了看外头天色,“宫里快传膳了,你来了这半天,不怕落了人眼么?早些走吧,皇上既然存了份心,少不得叫人盯着。这宫里火者、宫婢这么多,也不是个个知道底细的,小心总错不了。”
  他却粘缠起来,“你放心,那些人不敢乱嚼舌根。外间的人都换了信得过的,难得来一趟,时间略长点儿也不打紧。昨儿晚上那件事,我心里真高兴。”他俯□腰和她腻在一处,“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的确不懂。我这身份,从来没见识过那个,害你吃了那些苦头,现在想起来悔断了肠子,你还怨我么?”
  事情都说开了,好赖他也知道了,再避着没意思。年轻男女,又是那么相爱的,有几个架得住心里向往?她踯躅了下,还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的行蟒上,感觉到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
  人一倦怠就再打不起精神来了,她瓮声嘟囔:“我何尝怨你,都是你在怨我。我为了你,命都能豁出去。别说叫我索居宫中,就是进庙里做尼姑,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水师检阅那天,宇文良时见了我,和我说起你的处境。他不是好人,我原本是不要听他的,可是细斟酌,他虽然句句话都有用意,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我以前小孩儿心性,只想要你,什么都不顾,那样不行,会害了你。何况他说,只要我这头有闪失,你在皇帝跟前就不成事了,索性扳倒了扶植于尊。于尊只爱钱,爱钱的人容易控制……我害怕他会告发你,不说旁的,你这身子总藏不住,到时候怎么办?我想了很久,我是无足轻重的,你在这位置上,不能有半点偏差。我最坏不过进宫,你有个闪失就得丧命,孰轻孰重,还用得着考量么?”
  他呼出口浊气,“我就知道你耳根子软,我也不是认真怨你,有时候想得太厉害,就必须用恨来勾兑,要不然怎么样呢?我白天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夜里难熬。我也想过一刀两断,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结果一败涂地。”他说着,在她光致致的额头上捋了捋,“刘海梳上去了?”
  音楼老家有习惯,闺中女子打刘海,出了阁的就该有个规矩了。不管昨天多惨烈,说到底姑娘生涯到此为止。今早起来坐在梳妆台前,蘸了桂花头油仔细地撩上去,左看右看,有点不适应。长时间缩在刘海后,仿佛有一层遮挡,如今收拾干净了,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似的。
  她扭捏了下,“很丑么?”
  他说不,手指抚摸她眉心那颗痣,“这样更好看。”
  她有些腼腆,目光闪了闪,依旧在他脸上盘桓。那么久没能细瞧,简直觉得疏远了。凝目看他眼角,针尖大的一点黑,以前从没见过。她咦了声,“这是才长出来的?”
  他促狭一哂,“是啊,哭出来的泪痣。”
  她微讶,分明笑着,却泪盈于睫,“你哭过么?”
  他半仰起脸,眼眶发红却坚决否认,“我又不是女人,动不动哭鼻子算怎么回事!”
  “真的么?从来没有哭过?”她偎在他胸前,眼泪滔滔落下来,“我不是,我经常哭。有时候明明不伤心,它自己就流出来了。我和彤云说,一定是泪海的坝决了口子,得想法子堵起来。”
  他低头看她,笑里含着苦涩,吻她的眼睛,“我来试试,我虽不是工部的,也知道一点防涝的手段。”
  似乎是雨过天晴了,她急切地寻他的嘴唇,把满心的委屈都倾泻出去。她知道他该走了,再晚些膳房里送食盒进来,人多了不好。然而自己又会宽慰自己,他是掌印太监,出现在紫禁城哪个角落都是正当的。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其实别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奇怪,不过是自己心里有鬼,总怕惹人注目。
  他们的吻里有哽咽,是吻得最痛苦的一次。她捧住他的脸,这次轮到她和他约法三章了,“不要常往哕鸾宫跑,不要触怒皇上。你晓得的,一切都有底线,他以为你是太监,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就在他能容忍的范围里,悄悄的,只要我知道你在念着我,就够了。”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音楼,我觉得好苦。”
  她含着泪微笑,“不苦,已经好得出乎我的想象了。他如今迷上音阁,对我来说是好事。可是宇文良时对长公主存着坏心思,我怕婉婉受他蒙骗。你和宇文良时究竟是怎么协商的?是打算助他一臂之力了么?”
  他说:“我不从中作梗,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长公主那里,遇着机会请她三思,但一切顺其自然。各人有各人的命,瞧瞧咱们自己,现在来个人劝你回头,有用么?”
  话是这样说,可眼睁睁看着帝姬走进圈套,心里实在不落忍。还想再商议,甬道上一溜脚步声到了廊下,隔窗通禀:“回娘娘话,喈凤宫赵老娘娘到了。”
  赵老娘娘指的就是荣安皇后,因着后宫有两位皇后,为了方便区分,太监们自发换了这个奇怪的称呼。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或者是知道肖铎在,有意进来会面的吧!两个人松开手一坐一立,音楼整了整裙上褶皱,安然道:“还要通传什么?快请进来吧!”
  

  第76章 肠中冰炭(捉虫)
  荣安皇后穿深色的襦裙,两边有宫婢搀扶着,从甬道那头翩翩而来。.
  看一个人走路的姿势,便大抵能猜到这个人的性格。荣安皇后的人生是辉煌的人生,虽然死了丈夫不再众星拱月,但在后宫依然是尊养。及笄便封后,坐镇中宫掌管过大邺半壁江山,气势摆在那里,不容谁小觑。
  她来,就算寻衅也给人一种纡尊降贵的感觉。迈进门的时候音楼还是站了起来,笑迎上去,蹲了个福道:“娘娘今儿得闲?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来说一声,我过去也是一样。”
  “没什么要紧事。”荣安皇后说,往边上瞥一眼,嘴角撩了下,“原来有贵客在,我来的不是时候?”
  肖铎躬身作了一揖,“娘娘说笑了,臣为南苑王庶福晋的事来,到端妃娘娘这儿打听些消息。”
  她漠然哼笑,“肖厂臣贵人事忙,如今是请都请不动了。大行皇帝的灵还奉安在玄宫里,我深居后宫不问事,不知谥册宝印都筹备妥当没有。请厂臣过喈凤宫商议,结果来了个蔡春阳,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她在宝座上坐定,归置了下八宝立水的裙脚,“藩王小妾的事要紧,大行皇帝的事不是事么?厂臣替皇上分忧之余莫忘旧主,才是立世为人的正道。”
  给他碰个钉子,也好解解心头之恨。本来这种露水姻缘,谁都没指望能得长久。只不过须臾之间撇得一干二净,这肖铎未免太绝情了些。
  音楼在一旁听得很有意思,转过眼看肖铎,他掖手道:“先帝入陵寝后的一切事宜都由蔡春阳监管,臣派他来回事再合适不过。既然娘娘嫌他说不清原委,那臣回司礼监问明了,再到喈凤宫回话就是了。”
  荣安皇后脸色略缓和了些,对这样答复还算满意。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抿一口,又垂着眼皮道:“我记得厂臣南下前,我曾和厂臣提起过长公主下降的事。昨儿宫里大宴,还止和帝姬说上话了,似乎相谈甚欢。厂臣得空替我向皇上提一提,这事到底还需万岁爷圣裁的。”
  音楼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赵老娘娘来她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找肖铎说话的。也可怜见儿,以前随便一个眼风就围着她打转的人,现在渐行渐远,问个话还需三邀四请,这种落差实在叫人难堪。她也不言声,只在一旁作壁上观,宫人进来问排膳的事,她叫摆到梢间里去,好和彤云一道用。
  肖铎没那份怜香惜玉的心,听她说起赵还止就口气不善,“娘娘大约还不知道,赵还止今早被请进东厂问话了。对公主无状,这是杀头的大罪,娘娘事先没有嘱咐过么?再好再赖,管住自己的手脚,毕竟那位是御妹,不是小门小户的闺女。眼下倒好,这事查明了,恐怕还要连累娘娘。”
  荣安皇后大惊,“这样荒唐的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厂臣该抓的是那个传播谣言的人,先掐了这苗头才是道理,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人?好歹是我娘家兄弟,厂臣这样做,毫不顾及我的脸面么?”
  “这是长公主亲口对臣说的,臣若是不顾及娘娘脸面,这会子应该把事捅到皇上跟前去了。”肖铎冷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是常理,谁知赵家公子这样急不可待。臣要是娘娘,闷声不响大家安生,再追究下去,于谁都不利。”
  荣安皇后张口结舌,怔了会儿嘲讪一笑,“不是我说,这个长公主当真是少不更事。姑娘家不知道羞耻么,竟拿来说嘴!厂臣还是劝劝她,既然事都出了,不如过了门子算了。好歹名节事大,传出去,就算她是公主,哪个清白人家要她?”
  音楼听得气煞,又不好过激,便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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