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见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我不怨家里人,还要感激她们呢!”
既然她自己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可追究的,因一笑道:“娘娘果然会说话,这么一来倒是臣多事了。也罢,打断骨头连着筋,臣也知道里头的难处,不提便不提吧!”又问,“娘娘用饭没有?臣那里置办了席面,请娘娘赏臣个脸面?”
他笑吟吟的,打商量的语气,手却已经递到她面前了。如此这般,音楼不能拒绝,只得打扫下嗓门道:“厂臣一片心意,我要是不去好像不大好。”
她迟迟没来搭他的手,自己捏着帕子往外走,走到廊下才发现不知道花厅在哪儿,还是得等着他来领路。
彤云本来要跟出去,肖铎抬手阻止了,“咱家用饭不爱边上有人闲站着,要么坐下一起吃,要么走得远远的。”
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啊!要跟他同桌吃饭,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不够格。这是摆明了不要人跟着,彤云没办法,隔着窗目送她主子,越看她越像砧板上的肉。也是个可怜人,被皇帝惦记就算了,太监还来凑热闹。左右逢源的日子不好过吧?逼/奸倒不至于,毕竟肖铎忌讳皇帝,尚且不敢把她怎么样,不过揩油剪边肯定少不了。女人心软,便宜被占惯了也就默认了,渐渐把他当成了知己,当成了贴心的人,没准儿就开始走荣安皇后的老路了。
肖铎不是好人,音楼也是知道的,可他表面功夫实在做得漂亮,叫人误以为他不会算计你,其实都是假象。不两面三刀,那就不是个太监!忠肝义胆的也有,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他,因为耿直的太监干不出这些撩拨人的破事儿来!
“娘娘?”他有些幽怨地望着她,“您这是……”
这是不自在的表现!音楼无语望苍天。她憋得慌,也只能憋着,谁让她寄人篱下!他托她胳膊,能不能架着一个地方不动?能不能不要来回抚?这不是调戏是什么?打着伺候的幌子这么对她,她年纪不大,受不了他这么作弄!
她把胳膊往后撤,尴尬道:“厂臣,这是在你府上,咱们不兴宫里那一套吧!您每天司礼监东厂两头忙,回来还要关照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得她寒毛乍立,心肝都搅成了一团。他眼风锐利,她实在招架不住,讪讪道:“厂臣,我年纪还小……”
他嗯了声,“我比您大七岁。”
她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不能让您伺候着,实在不成我伺候您吧!我来搀着您,成吗?”
他爽朗笑起来,眯着眼,咧着嘴,在这春日时光里显得出奇明朗,“娘娘知道伺候太监的是什么人么?臣倒是想,可惜没有闫荪琅那么好的福气。娘娘是皇上看重的人,臣心里舍不得,也还是要忍痛割爱。或者娘娘不愿意跟着皇上,倒愿意留在臣身边?”
他半真半假,转过眼来看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奇怪心直往下沉,也不知哪里不对劲,仓促调过头去,只说:“厂臣别这样,我的命是你救的不假,可也不能这么揶揄我。”
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见她要走,匆忙拉住了她的腕子,低声道:“我是无心,不过随口一说,叫你不舒坦了?”
音楼抬头,透过头顶疏疏的枝叶看天,天上没有云彩,那么蓝,蓝得醉了人心。她摇摇头说:“我没有不舒坦,也知道自己今天在你府上是为什么。时候到了自然要进宫去的,我早有准备,厂臣不必一再提醒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慢慢松开她,心头有些惘惘的,自觉失态,忙敛起心神道,“既然娘娘不喜欢,臣以后自省便是了。”朝不远处的抱厦比了比,“花厅就在前头,请娘娘随臣来。”
她这一通脾气发得过了点儿,肖铎是这样的人,叫他碰个大钉子,弄得自己愧疚得很。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似乎都僵着手脚。他在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几次想和他搭讪,话到嘴边又犹豫不决,最后拐个弯,囫囵吞了回去。
第21章 感君怜
小花厅确实不大,窄窄的一长溜,南北搭着架子,架子上摆了各色的兰花。音楼跟他进屋,迎面异香扑鼻,她嗅了嗅,恰好找着个机会和他说话。
“厂臣喜欢兰花么?养了这好些!”她矮着身子看那惠兰,花瓣是浅黄的,外围镶了圈紫色的裙边,愈发显得玲珑精致。她喃喃道,“我以前也养过的,养了很大一盆,伺候了好几个冬天。后来叫音阁看上了,花朝那天趁我不在房里,偷偷给搬走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无奈的笑,看得出不情愿,但也似乎并不特别生气。她不是个善于描画凄凉的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心里惆怅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往远处看,依然可以发现潇潇的明丽的天空。
肖铎请她坐,给她斟上一杯酒,问她,“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不觉得难过么?”
“喝多了会醉的,酒这东西品一点儿无伤大雅,过了头就不好了。”他托起琵琶袖给她布菜,一面曼声道,“若是娘娘能在臣府上住到八月里,等螃蟹肥了,咱们赏月喝花雕,那才有意思。只不过皇上怕是等不到那时候的,臣这里盘算着和娘娘一道过节,万岁爷没准也在养心殿算计着呢!”他举杯朝她抬了抬手,“臣敬娘娘,娘娘自便。”
音楼回敬他,两人默默对饮了,窗口上一只鸟飞过,“唧”地一声拖出去好远。音楼转过头看外面春光,三四月正是最美的时节,花圃里种了两棵棠棣,枝桠欹伸到窗前,也没修剪,几片叶子从雕花的镂空里探进来,油亮的绿,颜色喜人。
肖铎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暗里也嗟叹,这种疏懒的脾气,在宫里生活再合适不过。可是不争就不上进,不上进很快就会被遗忘,他放下乌木筷子,拿巾栉掖了掖嘴道:“昨儿大行皇帝的丧期过了,原先的太妃们都移宫奉养,皇上也下诏册立了后妃。贺兰氏是万岁龙潜时的原配,封后无可厚非。另有两个侧室晋了妃位,贵妃位却悬空着,对娘娘来说可算是个大好时机。”
音楼听了转过头来,愕然道:“厂臣的意思,莫不是叫我去争那个位置?我这样的身份……我是先帝后宫的人啊!”
“所以臣说把步氏李代桃僵的事宣扬出去,这样千载难逢的好几回,娘娘何不好好考虑考虑?”他脸上无甚笑模样,薄薄的酒盏在如玉的指间摇转,缓声道,“娘娘刚才说起小时候的境遇,臣听了,心里替娘娘不平。要办大事,就得把儿女情长都放下。这件事交给臣去办,里头的官司也由臣去打,娘娘只需静待,什么都不用过问。”
音楼垂头丧气,“我说了,不能够。”
她榆木脑袋不开化,他紧逼着不放不是法儿。论起骨肉亲情,她说得也没错,恨的时候满腹牢骚,真要死了怎么能舍得呢!他长长叹了口气,“娘娘想不想家里人?”
她嗯了声,笑道:“我就是个没气性的,他们不惦记我,我却一心惦记着他们。其实也不是多想念他们,就是故土难离。我们家门前有条小河,我那会儿常在河边上溜达。芦苇结得高了,芦花就在头顶上招摇,要是往哪儿一坐,自己不出来,没人找得着。”
他怜悯地注视她,心道猫儿狗儿似的长大,能顺顺当当活到现在,的确算她命大。
“朝廷今年同外邦的丝绸交易到眼下还没谈妥,江浙一带又是养蚕织帛的要地,臣打算请缨,过阵子往江南去一趟。”他夹了百合片到她碗里,侧过头道,“娘娘要果真想家,和臣同行,也未为不可。”
音楼一时没转过弯来,嘴里叼着百合片怔怔看他,“厂臣说什么?要带我同行?真的可以?”
她那副傻傻的样子很讨人喜欢,也许自己欠缺,就觉得那份豁达难能可贵。肖铎含笑道:“臣这里没有可不可以,只有愿不愿意。”
她啊地一声,忙站起来给他斟酒,絮絮叨叨地说:“厂臣……厂臣……您这么好的人,以后谁敢说您坏话,我就和他拼命。”
他听得极受用,“此话当真么?”
他气定神闲尝他的菜色,呷口酒道:“敢弹劾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不过皇上才御极,广开言路是必然的。娘娘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吗?昔日再依仗,一旦位置有了变化,看人的眼神儿就不对了。司礼监的权掌得过大,圣上心里未必不忌惮,既然有了嫌隙,一点点收拢把持是早晚的事。臣和朝廷官员不同,再有能耐,不过是慕容氏的奴才。奴才是玩意儿,跑腿办事还犹可,独当一面得瞧皇帝的胸襟。与其被拉下马,还不如自己识趣儿,娘娘说对不对?”
音楼莞尔道:“以退为进,厂臣做得对。东厂和司礼监经手的事多,千头万绪,要想立时拔除恐也不易。我料着,皇上总还有托赖厂臣的时候,暂且蛰伏,紧要关头再出山,比时时戳在眼窝子里来得好。”
这番言论出乎他的意料,本来不觉得她是那种万事考虑周全的人,没想到不哼不哈,对朝中局势自有见解。
“娘娘对臣这样信得过么?万一有个闪失,权力架空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说着,天热起来,花厅里流动的风渐渐有了沉闷的感觉。他抬手解领上盘扣,略透了口气,叫人把酒撤了另送菊花茶来。
音楼背靠着圈椅上的花棱,脊梁骨硌得有点疼,挪了挪身子道:“您自然有万全的准备,我这里记挂的只是去南边的事儿,厂臣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杯里的白菊花被水泡得胖大起来,在杯里载浮载沉,喝上一口,酒气渐渐就淡了。他盖上盖儿说:“要瞧形势,到底什么时候还说不好,快则十几日,慢则个把月。带上娘娘不成问题,只是娘娘行动不好那么随意。譬如见家里人,论理儿您应当在泰陵守陵,这要露了面,倘或步家有人背地里使绊子,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这个她都明白,他能发善心让她跟着回趟老家,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她点头不迭,“我都听您的,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我说过,见家里人并不是必须,我就想回去看看。从当初进京到现在,虽然只有两个多月,可生生死死经历了这么多,一下子像过了十年八年似的。还能喘着气回浙江,我自己都没想到。”
“娘娘就没有挂念的人?”他抚着食指上的筒戒,突然想起来,“或者咱们去见见连城公子吧!其实臣对这人也挺好奇,究竟有多美,能叫娘娘芳心暗许。”
歪曲成了这样,音楼可算知道那些冤狱是怎么来的了。她干咳两声道:“其实不怎么美,只比一般人眉眼生得好些。听说他通音律擅丹青,那种地方的人原都是穷家子充进去讨生活的,能舞文弄墨的不多,像他那样的奇货可居,身价就水涨船高了。不过那位公子的身世也可怜,据说出自书香门第,后来一夕之间家里没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