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锦囊  第52页

是换到我这里……秦家却没有人阻止,没有一个人肯出面拦住她,让她别把我带走……”
当年的斑斑血泪,此刻被她缓缓道来,每一个字都痛得锥心。齐梦麟死死握住拳头,没想到自己的坚持会让她揭开这样深的伤疤。
他后悔了。
如果不能替她分担痛苦,他又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
“当时我求了许多人……可是都没有用……”罗疏喃喃自语,陷入痛苦的回忆中,脸上再度浮现出绝望的表情,“几年后,秦家现在的老爷找到了我,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迟了。他变得和当年的老爷一模一样,而我从了他,最后也无非是变成李娇儿那样的人……”
“别说了,别说了……”齐梦麟咬着牙,低头一把抱住罗疏,将她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
“不,我要说……在秦家的那几年,我见过泼天的富贵、鲜花着锦的娇宠,可那些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可怕……”罗疏在齐梦麟的怀中垂下双眼,只觉得自己已精疲力竭,“我也有七情六欲,我知道自己会在某个时候,难以自拔地喜欢上某个人——可那又如何呢?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险恶人心的消磨,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再踏进那样的地方了。”
“你不要这么想,”齐梦麟在雨中紧紧地抱住罗疏,在她耳边喃喃道,“不是还有我吗?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你跟着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你总是这样,把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罗疏紧闭双眼,凭着一股执拗的劲头坚持往下说,“其实我知道,我那些坚持在你们眼中都是无理取闹,可这世道又何曾同我讲过道理?过去十几年我身不由己,一步步陷进最肮脏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我绝不能再回到原先的起点,到豪门巨室里去做人下人。那里不是靠聪明就能生存的地方,只有足够狠心的人才能如鱼得水,可最终如鱼得水的那个人,也不过是玩火自焚罢了……”
“好了,好了……”齐梦麟不断安抚着罗疏,努力去缓和她此刻紧绷的情绪,“你别怕,有我在呢,那些伤心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庆幸,你愿意在今天把这些事都告诉我。”
罗疏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时机刚刚好。”齐梦麟咧开嘴,执意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她,“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只怕那时的我对你还不够用心,不能体谅你的痛苦;如果你晚一步说,我只怕到现在还捉摸不透你的心思,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你、对你好。而现在,我……我问一句你可别生气啊,你肯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因为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罗疏眼中一热,这一刻终于开口承认,心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欣然:“是的,我喜欢上你了……”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在上岸的这一刻,终于不想再否认——自己喜欢他。
生平最怕对人袒露心头那道不堪的伤口,若此刻换成另一个人,她一定没有勇气说出口。就像面对韩慕之,不是不知道他也有一颗体贴的心,可是无论他怎样体贴,自己都不愿对他吐露这段身世,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自卑。
而齐梦麟,却偏偏不依不饶、不离不弃,始终在岸边等候自己。
也只有他,能让她全然放松地倾吐过去,她曾经认为一辈子都不能示人的灰暗经历,却唯独不怕被他知道。这样全无芥蒂地接受他、信任他,她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撤下了心防?如今回想起来,竟早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也许是她早早就犯下了一个错误——当她第一眼看透了齐梦麟的眼睛之后,便把他当作一个顽劣任性却又古道热肠的孩子来看待,却忘了他也可以是一个顶天立地,值得自己交付终生的男人。
而此刻她轻轻的一声回应,却已让齐梦麟欣喜若狂:“罗疏、罗疏,这次抓住你,我就不会再放手了!”
罗疏闻言一怔,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之前所说的一切,你难道还没听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了,”不同于罗疏的悲观,齐梦麟却是自信满满地回答,“如果我让你受半点委屈,随你一脚踢开我,我再无二话!过去是我想不明白,如今知道了你的身世,我再犯浑,那就是猪狗不如了!”
罗疏听了他没脸没皮的赌咒,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好气道:“再有理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要歪三分。”
“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时齐梦麟却忽然一本正经起来,凝视着罗疏说,“我不会辜负你。我二哥出家修道,父亲尚且能够准许。我不过是要娶你为妻,难道还能难到天上去?我在他们眼里一向没出息,如今再不争气一次,又能怎样?”
话虽如此,罗疏目光中却仍是一片忧心忡忡。
这时候齐梦麟嘿嘿一笑,才发现自己和罗疏都已经淋成了落汤鸡,他慌忙扯下身上的油绸雨衣往她肩上披:“你冷不冷?可别着了风寒,咱们先回去吧。”
罗疏点点头,有些羞赧地任齐梦麟牵着自己的手,两人并肩往临汾城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六章 与君绝

从秦家运粮船上一袋一袋卸下来的粮食,此刻正源源不断地运往临汾,从天而降的转机轰动了整座县城。
困守县衙的韩慕之在获悉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派人前往秦记去请店主,却被老板以忙着点货为由拒绝了:“咱是粮铺,有粮食就开张做买卖,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县老爷若想问个明白,就去问你们县衙的罗都头吧!”
韩慕之一听说此事与罗疏有关,一颗心顿时深深地跌进谷底。
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这份天大的人情,又要他如何去还清?
韩慕之立刻令门子找来陈梅卿,向他打听罗疏的下落:“罗都头从太原回来了没有?”
“我这里还没得到消息呢,”陈梅卿此刻也有些乱了阵脚,感慨地望着韩慕之叹道,“唉,我实在是没想到啊,她还有这等能耐……”
“现在不是你唉声叹气的时候,”韩慕之面色郁郁,只是低声道,“我要找到她。”
正在说话间,堂外却有门子忽然来报:“老爷,罗都头刚刚回县衙了,如今正在仪门外候着呢。”
韩慕之闻言脸色一变,立刻下令:“快请她进来。”
罗疏走进堂中时,肩上虽披着一件官绿色的油绸雨衣,整个人却浑身上下淋得透湿。韩慕之见她如此,立刻关切地问道:“好好的怎么淋成这样?你冷不冷?有什么话,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找我说吧。”
罗疏摇摇头,抬手拨开鬓边湿漉漉的碎发,黝黑的眼珠凝视着他,开口道:“大人,可否拨冗与小的私谈片刻?”
这时一旁的陈梅卿尴尬地咳了两声,识相地起身退出了二堂。
“不管你有什么事要说,先坐下吧。”韩慕之无奈地望着罗疏,不明白自己和她之间的相处,何以到了如今这等尴尬的地步。
罗疏也不推辞,落座之后平静地开口:“放我走吧,我不欠你什么了。”
她冷漠的语调让韩慕之心中一阵急痛,脸上却力持镇静,直直地盯着她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一笔能还清的债吗?罗疏,从头至尾你从不曾欠我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解救了临汾,再一走了之,你又要我如何自处?你就是要我亏欠你,亏欠到连对你说个‘不’字,都开不了口吗?”
“不,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之所以离开,只是因为我想通了。你一直觉得我的坚持是无理取闹,而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多。你我都没有错,怪只怪你是个输不起的人,所以,你也爱不起我。”为了斩断他的情丝,罗疏尽可能平静地挥出最后一剑,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掌心,“还有,我不认为我这次帮你,是很大的手笔,别忘了你还帮我脱过贱籍——我有多珍重我自己,你就多当得起我这份人情,所以,你我两清了。”
拯救一城饥民的救命粮,就是她的身家,所以她欠他的,彻底还清了。
罗疏这番话说完之后,一时堂中静得可怕,韩慕之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这一刻真正体会到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直到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一定要走?哪怕我在你眼中一无是处,至少县衙里还可以保你平安,你一个人行走在外,我不放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罗疏微微打了个寒噤,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拽着肩头的雨衣,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我得回厢房换身衣裳。”
“好,你先去吧,别着凉,”韩慕之点了点头,身心俱疲地望着罗疏,低声道,“至于其他的事,你容我再想想。”
罗疏回到三班院的时候,齐梦麟已经乐呵呵地端着姜汤等在门外了。为公子撑伞的连书一看见罗疏,忙不迭地大喊:“罗都头,你快来管管我家公子吧!没你在,他连碗姜汤都喝不安生啊!”
罗疏慌忙招呼二人进屋,嘴里忍不住责怪齐梦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淋了这半天雨,不好好养着,急着来找我做什么?”
齐梦麟嘿嘿一乐,端着姜汤跨进门,趁罗疏躲在帐子里换衣裳的时候,亲手替她倒了一碗滚烫的姜汤:“你也淋了雨,我就想着一定要给你送些姜汤来。对了,你还记得当初你被白蚂蚁抢走的事吗?那次我也送了姜汤给你,可惜却迟了一步。”
罗疏换好衣服走到桌边坐下,因为他的话失神了片刻,才浅浅一笑:“我记得你当初说,姜汤是替连书熬的。”
齐梦麟碍于屁股上的伤势,此刻只能歪歪斜坐在凳子上,笑得很是无赖:“嘿嘿,那是我胡诌的借口,谁让当时……”
他话音未落,这时厢房的门却被人笃笃敲了两下,二人俱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连书已经眼疾手快地跑去开了门。
“韩大人?”只听连书的声音在门口讶然响起。
门外站的人的确是韩慕之,他手里拎着一只食盒,在认出开门的人是连书之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公子来给罗都头送姜汤,”连书瞄了一眼韩慕之手中的食盒,忽然贱兮兮地问,“韩大人,您这又是送什么来?”
韩慕之不觉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问:“齐千户和罗疏在一起?”
“是啊!”连书点点头,看着韩慕之脸色苍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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